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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见面的地点通常就是殡仪馆，所以能见一面就见一面，要不然以後都没办法再相见。
徐世贤通知了儿女，还特别请了两个护工陪伴丈夫，把一切交待清楚，才前往香港。
这天是元宵节，原本是团圆美满的日子。
徐世贤换了一身黑色肃穆衣服，一直站在殡仪馆外，等待人潮较少的时候，才进去灵堂给叶翔鞠一躬，然後悄然离开。可是，她看着不减反增的人群，就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叶翔在大学任教多年，算得上桃李满门，再加上同事、朋友和老影迷，有这麽多人来送他最後一程，才是合理。
徐世贤叹了一口气，还是随着人群，走进殡仪馆。
殡仪馆有三层，一楼是最大的灵堂，门外已经密密麻麻放满了各界友好致送的花圈，上面写的都是星陨少微丶玉树长埋丶英年仙去丶天不假年之类的话，徐世贤留意的是下款，多数是教授和医生。走到灵堂内，四周的人忽然骚动起来，徐世贤没察觉发生甚麽事，拿起笔，便在签到簿上写上工整的三个字：徐世贤。
***
蔡成云是叶翔的第一批研究生，现在是临床心理学家，恩师离世，她身为弟子，自然要过来送老师最後一程。今天来的人不光是昔日的同窗和老师，连叶翔在电影公司的旧同事及後辈都来了。说实话，如果蔡成云还年轻的话，恐怕眼睛都要追着那些明星的身影。只是想到老师迫着要公开遗书和遗嘱，就为了防止家人争产，就不得不替他惋惜。
“成云，成云。”
“怎麽了？”蔡成云望向身边的方郁雯，她们是同年同学，不过方郁雯没考研，到了学校做辅导老师。
“看右边，那位女士好像是......徐世贤。”方郁雯上学时对念书不大上心，倒是追星特别起劲，当年知道叶翔是教授时，还特别高兴，要整理老师的上课笔记和照片卖出去。
“谁是徐世贤？”
“叶教授的前辈，当年也是很红的歌手。”方郁雯以资深追星族的名义起誓，她不会认错人，瞧那五官，还有身形，肯定是徐世贤来了。“今天连陈素华也来了，她自然会来了。”
陈素华可是前国家领导人的夫人，深居简出。
站在方郁雯和蔡成云身边的还有她们的学长学姐，一听到徐世贤的名字，就想起来了，纷纷寻找现在的徐世贤，起了一阵骚动。
***
徐世贤朝着叶翔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躬。她记忆中的叶翔不是这样子，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眼都是傲气不羁，来去如风，才不是照片一脸平和温良的中年男人。
说到底，大家终究都老了，要拿走身上的棱角，不能伤自己，更不能刺人，然後变成倒模一样，毫无个性。
徐世贤收起伤感，正要找位置坐下来，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强忍眼泪怔怔地看着她。
“世贤，我、我们很久没见。”
陈素华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徐世贤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有话都堵在喉咙。
“素华，我们可以慢慢说。”徐世贤走过来，温声说。
她的反应比陈素华平静得多。
这辈子比她想像中短，不经意，就没了一个朋友。
不知何时轮到她呢？
丧礼结束之後，徐世贤跟着陈素华回她下榻的酒店。到底是前领导人的家属，级别特别高，护卫还守在房间两旁。
徐世贤望着陈素华，感慨万千，分别时大家没想过自此咫尺天涯，如今大家都老了。
“你藏得真深。”陈素华笑说，紧紧抓住徐世贤的手不肯放。
“就是比较忙，忙完之後就这样子......”
“世贤，我一直在想你去了哪儿，总希望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嗯，袁希呢？”
“她去世了。”陈素华收起笑容说，“大概去世有三十年了。”
“哦......”徐世贤神情立即黯淡下来，三十年了吗？
“卓雅也去世了。”
“怎麽她也......”徐世贤维持不到冷静。她以为李卓雅会活得好好的，明明当年她们几个一起进公司，对未来满怀希望。
“她是看舞台剧时去世，走得很安详。”陈素华连忙安抚徐世贤的情绪。
“有一年，卓雅去大阪演《春江花月夜》，我没去看......早知道我就去看一次。早知道我就去了。”徐世贤差点要掉下泪来，她很少後悔，这次真是无法挽回的错误。
“没事，卓雅的学生还在演舞台剧，我们去北京看一场，看多少场都行。你在日本生活如何？”陈素华见徐世贤伤心，连忙说起别的话题，分散注意力。
“那个，很多年前我结婚了，跟一个比我大十三岁的男人，他还有两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说起跟若林晴海的婚姻，徐世贤总算多了点笑容。
陈素华没有插话，由得世贤说下去。
“我的大儿子做公务员。”
“小女儿已经嫁人，不过住在东京，有空我才会去探望她。”徐世贤说，“你过得不错，比我和袁希好得多了。”
徐世贤望着陈素华，笑起来还是那麽温柔，眼角眉梢有了老态，但仍然有着幸福的少女神情，那是她和袁希求之不得的福气。
以前她曾经听过一句话，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对之嗤之以鼻，自信能靠自己拼出一片天地，没想到半生过去，这句话确是有它的意义，陈素华妻凭夫贵，一生平安顺遂，若是袁希有素华一半的看人眼光......想起袁希，徐世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听到袁希的名字，陈素华的眸光一黯，“今次你和我回北京，我们去拜祭袁希，四十年了，你也该去跟袁希道个歉，解释为何这麽久才去看她。”
“嗯，这次回来我就是想看看你，之後就可能不大方便了。”徐世贤说。先别说大儿子可能会成为首相，光是丈夫开始身体不适，就令徐世贤无法脱身。
“没关系。”陈素华知道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
“我还想去拜祭卓雅，看看她那学生的舞台剧。”
四十年过去了，徐世贤记得的故人不多，如今想见也见不成，只好到他们的坟前走一走，算是尽了朋友情谊。
“对，是应该去看看卓雅。”假如再不去看看她，陈素华都快忘了李卓雅的模样了。
“瞧你现在的身份，普通人还不敢跟你说话。”时间带走了年少轻狂，也慢慢沉淀了冷暖自知。徐世贤因为继子的缘故，在日本谨言慎行，这次单纯为了送别叶翔，才会过来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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