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望舒从正屋里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径直出了正院，左右一瞧，刚刚那个圆脸的小丫头立在转角的墙边，只露出个头来，小声叫：“姑娘、、、”。
　　望舒快步走过去，会合了小丫头沿着旁边甬道一直走，直走到靠水的一个亭子里才坐下来，四周望一望，对小丫头道：“多禾，快把东西拿出来！”
　　多禾看了看四周，撩起裙子，从腿上一圈圈地解了一大串布条，隔一会便摸出个尺来长的长方形的木盒子来，原来是绑在腿上，裙子一遮全然不显，望舒看着倒乐了： “ 多禾，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
　　多禾的圆脸上一笑两个涡：“可不，跟姑娘在一起待久了就学得聪明了。”
　　望舒大笑：“说得好，改明儿姑娘再教你几招，保准画眉再不敢欺负你。”
　　多禾笑道：“画眉姐姐再不欺负我，她这几天正盯着多谷呢，多谷昨儿刚打破了厢房里的一个甜白瓷耳杯，被画眉姐姐拎着耳朵好一顿训，这会还在厨房烧火呢、、、、”“
　　望舒伸手接过木头盒子，懒懒地笑道：“论理多谷是该教训教训，也忒淘气，前儿把我一把好好儿的黄杨木雕成鱼形的梳子摔成两片，那木头虽不值钱，但难得那样儿精致的……大前儿把我养的金鱼儿喂死了两条，哪有那样儿喂食的，整一碟子，五天的鱼食儿一气撒下去，可不把那笨鱼儿给活活撑死了么。啧啧、、、多谷倒是该跟姑娘我多呆一会，也学点儿聪明……”望舒边儿夸着自己，掌不住自己也笑了……这头又细看多禾拿来的盒子。
　　这木头盒子极普通，一应花纹俱无，望舒漫不经心打开盒子，搭眼一瞧，却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盒子里赫然是一把乌黑的洋枪铳，约莫只得半尺来长，且极小巧精细，望舒定定心神，小心翼翼把枪铳从盒子里拿出来，仔细观察着，哪知越看越惊心：这把枪铳离现代的手枪造型相差已不远，更接近于鸟铳，但做得极精细，枪口隐隐透出深蓝色的磷光，应该是被火药腐蚀过！望舒心跳如擂。
　　她穿越此间十余年，从呱呱坠地到如今，也曾对生活的年代仔细探寻过，这并不是她认知中的某朝某代，她们如今所在的正是当朝建州府，地处东海之滨，与东番岛隔一道海峡，东番岛及至建州府境内的原住民称为蛮人，也叫作东越人，被朝庭收服也不过十来年间。
　　十年前朝庭与东番几番大战，终于庆元九年大败东番，东番王陈家青率残部退守东番岛，十年间未曾再犯大陆，如今形成了与朝庭隔海而治的局面。
　　望舒的父亲秦制便是在这几场大战中屡建奇功，得登基不久的当今皇帝激赏，官拜大都督，封宣武将军，如今驻守东海。秦制治军严明，秦家军在此间声誉极好，不仅驻守边防，有海匪时常上岸流窜抢掠也全靠秦家军予以打击，故建州府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十分信服。
　　建州府治下百姓汉人与东蛮人混居，村寨相邻而语言风俗各不同，早几年时有冲突，但时任建州府府君贺学文其人十分能干，在此间任职十多年，从七品县令升至五品同知，三年前前任郡守回乡丁忧，贺学文得前任郡守保荐，升至一府府君，贺学文上任之初便大力推行汉话，各县设官学，招收贫家子弟入学，并不分汉蛮。又鼓励农民开荒地栽种茶树，三年过去，各项政令初见成效，如今建州府百姓的日子已和当年年年战乱的日子大不相同，不少蛮人已渐渐汉化，又有中原商队远赴此地收购茶叶，街市之上店铺林立，熙熙攘攘，颇有繁华之象。
　　正因如此，望舒望着手中的枪铳，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望舒的父兄皆在军中，她自然知道当下士兵们的兵器还是大刀长枪，火药倒有，但泰半是用于劈山断路，军事用的火器还未登上历史的舞台，但手中枪铳分明技艺已趋成熟，且，这盒子是被陈容容那个小丫头悄悄埋起来的，陈容容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小丫头是从哪弄到这样一把做工精致的枪铳？望舒百思不得其解，此物军中无，而其它人有，这恐怕实在不是一个好预兆。
　　半晌，望舒回神：“多禾，你取这盒子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多禾摇摇头：“我一路都避着人走的小路，沿着那天我们做好的标记很快就找到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回来跟后门的刘大娘说我上街买糖炒栗子来着……姑娘，这个是个什么东西啊？怪式怪样的，从来没见过？”
　　望舒没回答，只吩咐道：“去问问安平叔，我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多禾觑着望舒一张粉团团的脸摆出肃然的神情，明明是只比她大三岁的小姑娘，却陡然生出一种威严之感，顿时也不敢耽搁，提起裙子飞快地转身跑了。
　　望舒收好盒子，思绪万千，这件事事关重大，只是她如今才十三岁，实在是人微言轻，即便她自小聪慧，母亲生她又艰难，父亲便偏疼她一些，她打小提出的要求再没有不满足的，可涉及时政军事，想来父亲也不会和她一个小姑娘讨论。得想个办法才是……
　　没多一会儿，多禾气喘吁吁地跑回亭子，“姑娘，安平管家说，前日有伙海盗企图从多个地方突袭陆地，将军这些时日均忙着部署兵力阻击海盗，少说也有个多月才能回来。”
　　望舒有点傻眼：“那么久……那我哥呢？我哥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了？”
　　多禾点点头：“少爷被将军看得严着呢，我听安平管家说，少爷这次主动请军去了金湾县，那里一向是海盗最常上岸的地方……估计将军能回来少爷都不一定能回，不过安平管家说了，姑娘生辰的时候将军和少爷必是要回的。”
　　“生辰……” 望舒愁眉苦脸地喃喃自语：‘还有三个月呢……，算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急出来的事儿，多禾，你把这个盒子拿回我屋里，好生收捡，不可让其它人发现了。”
　　多禾应了，又照旧把盒子绑在腿上，飞快地去了。
　　望舒坐在亭子里瞧着湖面发了好一会子呆，日影半西，铺洒在湖面反射出金粼粼地波光，湖东面有新展的幼圆的莲叶，一切看上去都生机盎然，亭子旁边的栀子花一夜之间开了十数朵，香气袭人，但她却忽然觉得心慌起来：这里是东海之滨，她在这里有这一世最亲的亲人，她的父兄皆从军，此处富贵从容，此间美景如画，皆从军功而来，但何谓军功：血肉枯骨也。
　　她大胆猜想，这把枪铳有可能来自于海外，茫茫东海之外，异世大陆之中必然已经经历了历史课本中的工业革命，那些被时人称作妖孽的红发碧眼的洋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可怕的军事力量，只是被海洋阻隔，世人无从所知，而大兴王朝的皇帝和将领们显然未曾察觉来自海外的威胁，但这把枪铳的出现，很有可能意味着，这种威胁会随时爆发。
　　望舒猛地站起来，她一定得想办法向父亲示警，不知道朝堂之上，有无能人钻研火器，中国的火药历史已久，倘有此把枪铳作为范例，能仿造也未可知，那么……望舒想起历史上的八国联军，也许，这真的会是一个和历史不一样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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