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云端

　　方庭云听了这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出神地盯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抠着饮料瓶的包装纸，慢慢整理思路。就像在解一道一头钻进了死胡同的几何题，突然被袁跃然画了条辅助线，一切都明朗起来，心里发出“原来如此”的赞叹。

　　但还有一事不明，她抬头看袁跃然：“什么叫‘也’？”

　　竟然没反驳！袁跃然担忧地叹气，眼里满是同情，表情是难得的认真，摇摇头，答非所问地一字一句警告：“不能喜欢他。”

　　方庭云本该有一丝被看人破后的窘迫，但是面对袁跃然，她很自然地跳过了这一段，她知道了袁跃然的秘密，袁跃然也知道了她一个秘密，这种谁也不欠谁的公平反倒让她觉得安心，她无所谓地笑笑，反问道：“我就怎么不能喜欢了？他是结婚了还是有女朋友了？”

　　她问这话本来就是下意识的，赵海城住的是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屋子里也没有女人的气息，按理说是没有女朋友的，可是……万一是异地恋呢？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飞行员的圈子里，异地恋可不少。她突然就忐忑起来，不像刚问出问题那样满不在乎了，她屏住了呼吸，等着袁跃然的答案，自己跟自己在心里角力，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方庭云，你要放弃吗？

　　袁跃然当然不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因为他也有他的纠结，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几步，他既不想出卖小海，又不想让方庭云一心扑在没结果的事情上。

　　走了几圈，他挠挠头发，下定决心地重新坐回沙发上，与方庭云面对面，坦诚道：“他的问题不是女朋友，他的问题是，他根本就不交女朋友。”

　　像是在停电的屋子里，被人一拳打在心口上的那种钝痛，又不知这一拳来自于谁，这就是方庭云听到这话时的感受，茫然，无措，找不到出口。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袁跃然说。

　　方庭云手攥成拳，强迫自己接受，替赵海城说话：“确实有很多体贴温柔的男人是喜欢男人的。”

　　袁跃然下意识地接话：“嗯，他就是……啊？”

　　等等，她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偏差？

　　“喜欢男人？你说小海？”他说着这话，看到方庭云疑惑的眼神，再也无法继续这个严肃的对话，大笑起来，“小海怎么会喜欢男人，哈哈哈哈，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方庭云反应过来之后也是满脸黑线，但内心竟然有点喜悦，他是喜欢女人的，那代表自己还是有机会。

　　“吴彦祖也是喜欢女人的，我觉得我也有机会。”后来在和谭晓莹提起这件事时，谭晓莹一方面替她终于从纪炎的魔咒里走出来而开心，一方面又不忘用毒舌来奚落她一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袁跃然笑够了，开始耐心地给她解释。

　　“在我们公司，小海不算长得最帅的，可小海的追求者是最多的，电视剧里总说，长得帅又高冷的男人最招女生喜欢，实际上女生又不是受虐狂，像小海这种对谁都温柔友善的男人才最受欢迎，公司里，上到扫地的大妈，下到工作人员家的小女孩，没有不喜欢小海的，连女管制跟他说话时语气都比跟我们说话时要软，空乘、女飞、机务、签派，光我见过的，就有七八个跟他告白，温柔友善的男人拒绝起人来方法也是温柔友善的，但他拒绝了就不会给人留任何希望，这么多年，除了大学时谈过一个空乘，我就没见他谈过女朋友，有段时间我都快怀疑他可能是不喜欢女人了，可是我发现吧，他也不喜欢男人，他好像就是不想谈恋爱，谁也不行。”

　　方庭云想起KTV电梯外面帮赵海城披上外套的漂亮姑娘。

　　他还真是人见人爱。

　　哼，暖男果然是男人中的绿茶婊。但是——

　　“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也不行。”她是个自信的人，可这时的语气却完全是硬撑，在赵海城的事情上，她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每个去表白的女生都是怀着这种侥幸，然后被拒绝的。”袁跃然对感情的事情倒是机灵得很，“你要是真的喜欢他，那我建议你不要主动去表白，男人像野兽，喜欢追逐和征服，你越送上门，他越不屑一顾。”

　　“难道在家里坐着，爱情就会来敲门吗？”方庭云不认同。

　　“诶，”袁跃然的音调拐了个大弯，表示否定，脸上的很明显地写着“你还是太年轻”，他这时候脑袋转得倒是快，立马提出交易，“要不，先试探试探他，你听我的，就帮你搞定，不过你也得帮我。”方庭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寻找那个女孩的事情。

　　她低头想了想，觉得也不算吃亏，便点头答应了，还被迫与幼稚的袁跃然击掌为盟，袁跃然笑嘻嘻地打趣：“跟‘机长’‘击掌’的感觉是不是很赞？”

　　方庭云有点后悔，她开始考虑跟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合作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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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海城可没有心思去知道隔壁是否有人正在算计着他，事实上他现在有点心烦，头痛得连饭也不想做，茶几上给方庭云倒的那杯水已经凉了，他盯着水杯出神良久，最终拿起来仰头喝干，套了件衣服下楼。

　　他在街边的小饭馆要了一盘炒饭，只吃了一半，随后溜达到楼下的小超市，买两包烟。

　　他回到家，正掏出钥匙开门，隔壁的门打开了，袁跃然和方庭云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见到他，袁跃然很自然地招呼道：“小海，我们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谢谢，我吃过了。”语气恹恹，礼貌都变得敷衍。

　　方庭云暗自观察他的脸，觉得有些奇怪，外面很冷吗？还是楼道里的灯光问题，为什么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她，以至于吃饭的时候袁跃然终于忍不住地说：“懂什么叫距离产生美吗，男人都是喜欢若即若离的感觉，你呀，越是整天嘘寒问暖，他越是不珍惜，咱们怎么约定的，听我的，跟他稍微保持点距离。”

　　方庭云心不在焉地吃一口饭，说：“你把资料整理一下，明天周五，下班我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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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班，方庭云准时来拿资料，因为临时要帮一位生病的机长代班，袁跃然将资料交给她就要出门，方庭云也跟着他往外走，袁跃然突然计上心头：“拿走干什么？你不是现在没地方住了吗？干脆，今儿就住我这！”

　　方庭云大惊失色，想不到这厮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见她没理解甚至还有些生气，袁跃然解释：“你是不是都不看电视？这招叫欲擒故纵，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可以激发他的征服欲，他要是喜欢你，自然就会吃醋，这可是强力的催化剂。”

　　方庭云还是不能接受与男人共处一室，摇头表示拒绝。

　　袁跃然指着手表，说：“我这个时间去替班，今天晚上铁定回不来，你一个人住这是害怕还是怎么着，这一幢楼里全是我们公司的，夜班的人也多，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醒着，安全得很。”袁跃然还不知道她害怕的“坏人”正是自己，还在一心给她解释这幢楼的安全性。

　　原来晚上不回来啊，方庭云别的没听见，听见这一句就够了，她思量着，自己卡里的钱也不剩多少了，而谭晓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家也就一直回不去，她仔细斟酌片刻，觉得这样也好，袁跃然家里有电脑和网络，分析材料的时候方便随时查询，想必今晚她也要跟这些资料奋斗了，不如就在这边凑合一晚。

　　袁跃然走后，方庭云抱着资料一页页地翻看，英文资料不少，她看了一会儿，有些口渴，袁跃然临走前说过“家里的东西除了我的内衣和牙刷请随便使用”，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寰宇航空的公寓楼是很普通的老式小户型结构，厨房都在阳台上，相邻两家之间阳台很近，也是隔音最薄弱的地方，方庭云站在厨房喝饮料，不自觉地往窗外看，竖着耳朵仔细听隔壁的动静。

　　没有动静。

　　她又回到客厅，继续看材料。材料中有几份法语文件，她的法语水平有限，几乎是查着字典看完的，但是正是这些文件让她有了一些发现，这个发现让她精神抖擞，她伸了个懒腰，再次走到厨房冲一杯咖啡，隔壁依然没有动静，她看了看表，难怪没动静，都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不记得第几次去厨房喝水了，总之全部看完的时候，楼道里开始陆续响起了脚步声、轻声问好声、箱子拖动声，那些飞早班飞机的飞行员、空乘们都准备出发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把所有的资料整理好并且建立了详细的表格，从厨房往窗外看已经能看到天边的一道微亮的曙光，她打了个哈欠，此时隔壁还是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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