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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有梦想的咸鱼
“实习期结束，我被正式编入文字记者，那时候我开心的不得了，走到哪里都亮出晨报的采访证，就怕别人不知道。”
服务员端上高脚杯，文宴拈起轻轻摇晃，思绪随着液体漾开，一圈又一圈。
“那时候你也刚过实习期，被抽调去外地拍摄供需失调而即将烂在地里的成吨蔬菜。而我在市内开始作为正式记者跑医疗口战线，那时候正好有个医院发生了一起医疗事故，医生互相推卸责任，患者家属就天天在院门口挂横幅。我这样采完了发给编辑部，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伸张正义的好事，结果隔天买回来一看，发现那篇稿子是登出来了，但署名却是一个老记者的。”
聂尔眉头皱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说的是那个姓李的老烟枪吧？他大概没想到你有做剪报的习惯。”
“是啊，我那时候的确有把每一条有自己署名的消息都剪下来自我陶醉的癖好。我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抱着希望跑过去问排版编辑是不是弄错了，结果排版编辑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说……”
“妹妹啊，新记者进报社头两年都是这样的。”
文宴深吸一口气，尽管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这件事，她依旧气愤难平。
“难怪你在我从菜地里回来之前就辞职了，我有好长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是啊，后来我找总编告状，结果被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我一气之下写了一篇标题为《老记者强占稿件倚老卖老，新记者求告无门无可奈何》发给编辑部，当天就辞职回家。”
当然，那篇稿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能被发表登报，聂尔被文宴龇牙咧嘴的表情逗得笑出声，加上冰柠檬茶消火，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太痛快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文宴又白了他一眼，拿起刀叉切割披萨。
“你那时候扛着摄像机到处跑采访，正是志得意满大展抱负的时候，我怎么好告诉你这么阴暗的一面呢？”
当年的聂尔还多少带有些冲动直率的愣头青品质，文宴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而和报社领导的关系闹僵，思来想去还是闭紧嘴巴，吞下这份屈辱打包走人。
哼，晨报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聂尔又插起一块披萨放进她的盘子里，显然想到了文宴隐藏在话语之下的顾虑，以美食略表心意。
文宴咀嚼着披萨，慢吞吞说道。
“所以我理解你，你只不过是比我晚发现传媒职场的黑暗而已。”
“那可真是够晚的，整整晚了两年。”
聂尔自嘲笑笑，拿起文宴点的红酒。
“文宴”
“嗯？”
他将半杯红酒置于文宴与自己之间，长期把玩相机的手修长有力，在风吹日晒下泛出微微麦色，刚进报社实习时他比谁都白，如今更添沉稳。
酒光迷离，他眼神更迷离。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日本？”
不锈钢制的银色汤匙锃亮，文宴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一不小心将反射的光点晃过对面人的眼睛。而聂尔并未躲避，仿佛那不过是空气中一闪即逝的流星。
“你之前说过有再出国留学的愿望。如果可能的话，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话音消散，伴随而来的是文宴长时间的沉默。
聂尔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补救。只见她伸手收回他眼前高脚杯，幽幽抿过。
“日本吗？我是对浮世绘挺感兴趣的。”
这并不是品酒的好地方，杯中液体虽也是国外进口，但口感香气并没有丝毫可圈可点之处，充其量不过是佐餐小酒，可有可无。
文宴却装作陶醉其中的样子。
“但NR是上海规模最大且有艺术版的全彩印报，我可以看遍大小展览、话剧演出，再以新闻的形式表达出来，传播给150万受众。再也没有比这里还能把我的爱好与专业结合的如此完美的地方，而且我又刚升任版块主编，所以我不可能离开NR。”
红酒再次划过舌尖，轻微的酸涩滋味蔓延开来。
“聂尔，你对自己的理想产生了质疑，但我却已经找到了。如果早一年，哪怕是早半年，我都会和你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留学。But now，I can't give up。不过么……”
文宴忽而朝他举起酒杯，粲然一笑。
“我会永远支持你，因为我们是两条有理想的咸鱼。”
聂尔也举起冰柠檬茶，在空中与她碰了一下。
“For ideal。”
玻璃与玻璃间的碰撞如同一声清脆的钟鸣，围绕着眼前迷雾骤然散去，恍若山间清风吹拂满胸炙热踌躇之志。
氛围一时间轻松不少，两人又聊了许多话题，比如从前实习期认识的同事去向，聂尔辞职之前晨报的人事变动，聊到文宴一个月前的晋升，她忽而想起了什么，拿着沾满芝士的餐刀指着聂尔凶神恶煞。
“我们公司要出一份内部杂志，要把各版主编都采访一次，里面还要求要上交工作照和生活照。你也知道我从来不自拍，这次我可指名要你帮我拍套写真，不许拿手下小弟来糊弄我。”
聂尔挖着餐后甜点，一口答应下来。
“好啊，那你想去哪里拍？”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她，文宴收回刀子略显苦恼。
“我建议你去古漪园拍，现在正好荷花开了。而且……”
“而且？”
出于记者本能，文宴对说了一半的话总是万分警觉。
“而且江南园林比较柔美，拍出来也会显得你温柔一点，改变一下公司同事对你‘无敌浩克’的看法吧。”
在愉悦的偷笑声中，文宴抽搐着眼角，把捏弯了的叉子再度拗回原形。并在用餐完毕后以包狠狠重击了聂尔的头部作为道别礼。
这一顿晚饭花费去了他四百多元，而未来依旧混沌看着宛如拥有无限力量的身影渐行渐远，聂尔只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有着开天辟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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