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骸

　　叶天朗快步走到叶伊雪面前，然而要在放下花束的刹那，他的动作却凝在了半空。
　　“有人来过？”叶天朗看了看碑前的灰烬，用手摸了摸，感觉还是热的，不禁暗自呢喃。
　　他直起身，四处张望，然而彼岸里依旧异常的安静，除了冰冷的墓碑毫无人迹。
　　百合从他手中掉落。
　　娇嫩地花瓣相撞，发出轻微地呻吟声。
　　叶天朗赶紧奔向出彼岸的另一条小径。就在那一刹那，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就是与叶伊雪生前关系特别好的人。
　　——岳璪！

　　郤华和岳璪差不多已经能够看到本田车了。带着一丝闷夏的海风迎着他们的侧面吹来，带着咸咸的海水味。
　　远处的相思恋人雕像正静静地伫立着。
　　轮椅没有继续前进。
　　因为年轻人发现就在海风吹来的刹那，轮椅上的短发女孩终于将凝聚在木盒上的目光移向了雕像。
　　“也许在萧雨晗的心里，一直都在内心深处爱着沂然天神，但是寒渊的不顾一切也打动了萧雨晗。所以在最后一刻，化为雕像的他们是彼此相爱的。而且化为化为雕像后，寒渊也不需要萧雨晗的解释，因为萧雨晗已经用她的行动证明了一切。”岳璪轻声说，感叹着这惊世的传说。
　　“可是在寒渊的眼里，在世人的眼里，在我们现代人的眼里，萧雨晗是为了沂然天神才假装爱上寒渊，承受祭神的惩罚，永世化为雕像。”郤华深邃的目光锁着相思恋人说。
　　“可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在成为雕像的那一刻，萧雨晗是不是也真的恋上了寒渊，不是吗？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宁愿放弃轮回，和她一起看潮汐日升月落，这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岳璪回头，望着郤华闪烁不定的眸子说。
　　郤华只是沉默，与她对视。
　　海风袭着浪花卷来，打在山下的礁石才回归海的回报，准备下一轮的击打。

　　叶天朗在丛中奔跑。
　　树自他的身边向后退去，太阳穿过叶子，变成梦幻的绿色，萦绕在他的周身。薄薄的清雾被风割裂又重新融合，远远望去，一身白衣的叶天朗似林间的精灵一般。

　　“至少我认为在那一刻，在萧雨晗女神脸上展现的是因为沂然天神安然无恙才流露出的微笑。”良久，郤华的声音割破了沉默的咽喉。
　　“原来固执的寒渊终究还是不如你固执！”
　　岳璪轻声叹惋，自己将轮椅滚到本田车前，打开车门进去，关上车门不语。
　　“原来固执的寒渊终究还是不如你固执！”
　　……
　　岳璪的声音如梦魇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想不透岳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一天。
　　“可是，小璪.……难道你忘了，萧雨晗的前世和沂然是生死恋人啊……”

　　叶天朗加快了速度。
　　树影如风，绿风如雾。

　　郤华发动了车子。
　　观后镜中的岳璪只是将呆滞的眼光投向窗外，再用那双呆滞地眼睛看着相思海。
　　郤华面无表情，然而心中早已纠结而复杂。

　　叶天朗看到了本田车。
　　本田车也缓缓地向前行进。
　　车中的女孩很耀眼，因为她一身白衣。
　　叶天朗怔在原地。
　　“真的是她……”
　　车从他的眼前消失，带走最后一份希望伴着呢喃。
　　在人的眼里，世界似乎很大，但有的时候总会有世界很小的错觉。其实，不是世界太小，而是缘分真的因为天意的安排。
　　叶天朗没有再上山去彼岸，他暗自走到蔚蓝的相思海边，静静凝望这片上古海域。红日升出海面，清光如雾萦在海上，迷醉了盘在上空的七彩云霞。
　　“传说，有关于相思海的传说，属于你的传说，伊雪，我刚刚见到岳璪了，虽然只有一瞬。”叶天朗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触碰温凉的海水，仿佛在抚摸那个人的脸颊般，低声道。
　　倘若不是那张合照，或许他真的认不出来。
　　倘若她不是叶伊雪的好朋友最在乎的小璪，他会在瞬间忘记。
　　“让岳璪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风华绝代》……《风华绝代》……”如梦中的呓语，叶天朗的瞳孔开始收缩。
　　因为《风华绝代》——
　　《翼国民报》的第十版：“风华绝代”惊现人间！
　　《黎晰日报》的第二十六版：重现远古传奇 岳璪盛世之舞！
　　……
　　那些都是五年前的报纸，那些都是五年前的轰动，但那些却也是现在事实的重现。
　　似乎想了起来，心中的谜团却也更深了。
　　叶天朗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在遥远的天边，红日的映衬下，那里似乎多了一张微笑的脸 。
　　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叶天朗转身而去，奔上宝马，启动引擎，奔驰而去。
　　沉睡了五年的心，在刹那间苏醒复活。心爱的人已不复存在于尘世，长眠于地，然而却也在离去的同时，留下了一个为曾被实现的梦。即使那个梦并不是他自己的梦。

　　空荡的大厅里只有叶凌一个人。
　　一个久经商场的人从未体味过什么叫孤独，然而就在刚才于妻子小吵一架，慢慢平静下来后，寂寞如影子般投射到了他的心里。也许寂寞一直跟着他，只是他在逃避。
　　莫名的空虚如雾气在他心间散开、徘徊。
　　“哲风……伊雪……你们是不是也曾这样空虚，寂寞.……”叶凌睁开眼，不知道已经在椅子上坐多久了。唯一知道的是，他有些悲伤，难以言语。
　　悲伤，那是只属于已失去儿女的悲伤，属于自己的悲伤。
　　寂寞的空气有些令人窒息，让叶凌难以自由的呼吸。
　　中年男人已经斑白了头发，浑浊了双眼，年轻已经不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迟暮的岁月。即使头发被染黑，外貌看起来年轻，也掩饰不住一个人内心的衰老，家庭的破碎带来的悲痛。
　　他暗自起身，坐到沙发上，那七个在茶几上的那张属于八年前的全家福，不禁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时间早已似水而去，岁月也已褪去年华。遗留至今的脚步只有他和江媛的悔悟。只是江媛已经走出，愿意去寻找救赎，可是自己却仍旧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宁愿守着噩梦的侵扰纠缠也不肯低头认错。人啊，一生就这样，可自己却总也走不出自己画的牢。
　　叶凌又搁下相框，慢步走到落地窗前，远处的泊油路上有一辆白色的轿车飞驰而来。叶凌认出了车中的驾驶员，是他们收养的孤儿：叶天朗。
　　车门急冲冲地打开，驾驶员快步奔向叶家别墅，跑向大厅，正欲奔上楼时，叶凌叫住了他。
　　“天朗。”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甚至带着几分犹豫后的决绝。
　　“爸。”叶天朗走到叶凌的身边，毫无感情的答应。
　　“李姐说你又去看伊雪了，是吗？”叶凌双手负后，肃穆而言慈。
　　叶天朗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是点头。
　　“伊雪……她在彼岸里过得好吗？”叶凌对叶天朗问出了一个不是人可以回答的问题，而他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一切看到了叶伊雪的墓。
　　“嗯，她过的很好，今天岳璪好像也去看她了。”叶天朗看着父亲的侧脸说。
　　听到岳璪这个名字，叶凌的心抖动了一下。
　　“小璪，自从伊雪死后，她好像再也没有来过这儿了……”叶凌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又说：“还没有吃早饭吧，去叫李姐帮你弄点吃的。”
　　叶天朗摇了摇头：“我刚刚在外面吃了。”
　　“哦，是吗……”叶凌暗自呢喃，转身拾阶而上。苍老地背影里闪动着落魄而孤独的光辉。
　　叶天朗对这个家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而有感情的那个人也早就在五年前去了另一个世界：彼岸。

　　在叶伊雪的房间里，叶母独自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被海藻绿窗帘遮住的外面。房间里流动着不属于她只属于叶伊雪的气息。可是那流动的空气充斥在鼻腔里却是西药的味道。
　　江媛看着床头柜上的全家福，心痛地趴在床上，大声哭泣起来，好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那样真切。
　　她忽又腾起身来，在床上一通乱翻，好像在急切的寻找一个已经丢失已久的宝贝。
　　可是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枕头、被子，只有白色，无尽的白色。
　　江媛哭着，大声的哭着。撕扯着心肺的音调宛如清冷的音符飘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沉睡的精灵被遥远的涕声唤醒。
　　突兀的金属“咯噔”声划静寂。
　　“伊雪！”清越地中年女音响起，声调惊喜。
　　进来的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而是——叶天朗。
　　叶天朗依旧抓着门把，怔怔的伫立在门边，不可思议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养母，低声唤：“妈……”
　　“天朗，你回来了，早饭你吃了吗？”江媛拭去脸上的泪水，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问。
　　“已经吃了，妈……你陪我一起看《风华绝代》的光碟吧？＂叶天朗浅笑着，走到江媛的面前单膝跪下，轻轻地拂去她的泪痕，即使那些眼泪并不是为了他而流。

　　长笛的悠扬声混杂着忽隐忽现的小提琴声响起。
　　音符孤寂而清冷，却头拥有者令人不敢忽视的高傲。
　　白衣飘飘的复古少女在华丽而冰冷的舞台灯光下，凝住万千风华，轻纱抚面，银色的透视在光下泛着月华。
　　少女的黑发半边挽起，半边如瀑。偌大的舞台上只有少女一人的身影，只有如月华的聚光灯冷冷地将光包裹在她的身上。
　　台上的少女维持着一个姿势而立，手如微波轻轻将掩面的宽袖织纱鼓动，身如婀娜的柳树纹丝未动。清凉的眼眸在灯光直射到脸部的刹那，迸射出绚烂而冰冷的王者之气。
　　双臂摊平，宽袖若蝶翅；身影如烟，黑发若水银；两条长长的清色白灵丝布自袖中腾出。
　　笛声清凉，仿佛在诉说一段不老的传说。
　　……
　　叶天朗的眼睛呆呆地注视着液晶电视，在那呆滞的褐色瞳孔中，有一种名为惊叹的情愫在蔓延。
　　他的心被那音符缠绕。
　　眼眸也在无形之中陷入了那双孤傲而悲凉的水眸里。
　　……
　　舞台之上，笛声消逝，换成了钢琴、小提琴与大提琴的混合演奏，音调高昂而绝世独尊。
　　少女舞动的身影犹如白鹄，刚毅何和柔美埋藏于一具身躯之内，就在到了小高潮的因瞬间，那刚毅、那柔美，那王者的气息，难绚烂的风华，横空绝代的出现了！
　　此时此刻，原先埋没于黑暗之中的男伴舞者身着各种艳丽奢华的锦服围绕于女舞者的身侧。此番景象就犹如群星捧月。
　　只是这轮明月却在逃离他们的璀璨星光。
　　妩媚却冰冷地微笑绽放在舞者的脸上，油然而生的贵者之气自周身弥漫萦绕。荡漾的眼神是娇媚，是摄魄，是倾倒众生？
　　不是！都不是！
　　女舞者的眼里是讥笑，是嘲讽，是不屑一顾，也是对自己身处青楼，迷倒众生，对他国人强颜欢笑的悲哀！
　　……
　　似乎穿越到了古老的流殇国，似乎自己的灵魂被那舞台上的舞者带到了真正的那个她面前。
　　他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头脑在瞬间不能再继续思考。
　　仿佛上面的人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讲诉自己一生的传奇，讲诉自己对故国的哀恸，对敌国人的痛恨！
　　……
　　那长长的白练似风般拂过每个男舞者的脸颊，散发着冷冷的清香，眼睛似笑而非笑。
　　嘴角噙着的笑也是仇恨的化身。
　　音乐在瞬间清冷高亢起来，整场舞剧也达到最高潮。白练飞舞，舞者如蝶，蝶似舞者。少女在人群中不断地旋转，白练纷飞成圈，圈住了这只企图逃走的蝶。少女仰面，黑色的长发飞扬，倾国倾城的绝世笑容在这复古的舞台上绽放！
　　万世失去了色彩，幻成了黑白浮影。
　　时间的光芒在此刻凝结，风华绝代，颠倒众生！
　　男舞者中，本场舞剧的男主角终于出现，金色的华服在聚光灯下迸射出令人不敢直视只能仰视的夺目金光！
　　少女的眸登时冰冷如川。
　　然而脸上依旧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笑颜。
　　……
　　叶天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
　　江媛在一旁，右手紧紧地抓着前襟。
　　……
　　少女与那男子在舞台中央起舞。
　　灯光如月华，背景如画。
　　男子的手抚向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含情脉脉，背后却隐藏着如冰的仇恨，一股能够摧毁世间的恨的力量！男子却不顾，将少女拉入怀中，双眼散发的王者气息转成温柔与深情。
　　宽大的手掌终于抚上那如花的脸庞，男子吻也随之而来印在少女的眉心，饱含温情。
　　少女闭上眼睛，冷光在她的袖中闪动。
　　匕首！——匕首！
　　……
　　房间的空气开始凝结。
　　窒息的死亡的气息萦绕在上空。
　　叶天朗在此刻忘记了叶伊雪。
　　江媛也淡去悲伤，灵魂竟被摄住！
　　……
　　艳红的莲绽放在金色的背景下，妖冶而美丽。
　　男子的笑容开始柔软，不再深情；没有愤怒与震惊，只有柔软，柔软了她的心也柔软了她的脚步。
　　少女的舞步更加婀娜，令人着迷。
　　清冷的音符凄美了他的笑容，衬托了她的冷艳。
　　男舞者纷纷跳开来，脸上交织着恐惧与惊讶！
　　少女不理，依旧起舞。
　　前所未有的舞步再次展现。
　　音符轻而冷，风华绝代的她在只剩下一盏聚光灯时，完成了最后的舞步，倒在那金色华服男子的胸膛之上，嘴角渗出殷红的血。
　　孤独的笛声里是惊世的风华。
　　惊世的风华里是绝世的容颜。
　　绝世的容颜下是绚烂的火莲。
　　绚烂的火莲边事她深情而柔软的微笑。
　　……
　　银幕上，帷幕缓缓落下，搜有的传奇在此刻结束。
　　叶天朗怔怔的望着液晶屏幕，所有的惊叹也随着谢幕而凝结。江媛望着屏幕，脸上满是宽慰。“小璪……小璪……”媛呢喃着，手又抚面低声哭泣起来，静静地哭声打破了寂寞。
　　叶天朗回过神心疼的问：“妈你怎么了？”
　　“……”江媛没有回答，只是抽泣。
　　“妈，你知道岳璪现在在哪里吗？”
　　哭声停止，江媛抬眼看着养子。
　　叶天朗的眼里埋着忧郁，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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