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

　　新春即至，节日气氛愈加浓厚，府里上上下下忙个不停。
　　第一次在老北京城过年，心情激动。虽然并不缺什么，春夏这妮子老撺掇我去逛街，说是置办一些别致的年货。我寻思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且去看看。顺便看看可能买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以备四阿哥生辰贺礼。
　　自从上次玩失踪，年希尧便不准我随意出府，变相的将我禁足府内。如要出去，必然要携带侍卫若干，怎能尽兴？
　　女扮男装么，对长袍马褂瓜皮帽并不感冒，况且这副长相，小样儿！穿啥都能被认出来——女人味太足了。吐出心中顾虑，春夏唉声叹气，带着尾巴出门，她也不乐意！
　　“有了！”春夏喜道：“小姐要想玩的顺心，只需告知十三爷，相伴出行。想来大少爷必定不敢从中阻挠！”眼珠骨溜溜一转，一阵奸笑：“奴婢看那十三爷似乎对小姐很是上心呢，小姐若有所求，十三爷必不推辞的！”
　　“是——么——”翻了个白眼，我有气无力，“感情你丫每天琢磨的就是这些……不过——的确是个好办法！”一跃而起，打个响指，哈哈一笑：“就这么着！”
　　春夏忙唤来小马哥，让他去趟十三贝子府。不久，得了音信，果然十三一口答应，相约次日清晨同游。
　　知会过年希尧，虽然心下犹豫，但见有十三的拜帖，不敢回绝。耶！果然权势压人啊！大嫂得知我将出府，请我帮忙购置绣线；年糕得闻，亦让我去庙会买些新巧玩物。春夏自然是要放开胆子淘宝的，估计此行吾等将血拼商铺，不知十三得晓实情将如有何感想，惭愧……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十三亲自来接。皇家的马车果然大为不同，和我那比简直就是奔驰和□□，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一隔两厢，中有竹帘。主厢空间宽阔，座椅舒适，旁有小橱，酒水糕点应有尽有。我和十三坐于车内，春夏无缺在前厢，福儿驾车。
　　“托金爷之福，今朝得离樊笼，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人逢喜事精神爽。”倚在软和的靠枕上，我心情大好。
　　“岂敢，携美同游，小生之福也！”十三挤眉弄眼，故作姿态。
　　我这里和十三言笑晏晏，前面春夏一边同无缺打着趣，又同福儿拉起家常，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许久的禁足，真真把这妮子给憋很了！真情真性，唯有自由自在时方显，心下感叹不已。
　　任务在身，怕一时贪玩忘了，我要求先去绣庄购绣线。
　　下车相扶，前方引路，十三尽显绅士风度。
　　绣线五花八门，按大嫂要求挑好花色，命春夏装了。正待走时，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十三，四爷是不是属马的？”
　　“正是，何处此问？”十三奇道。
　　“没什么，随便想到而已。”我微笑摇头，心中却有定数。于是，又细细的择了一些打璎珞用的粗线，小心收了，不提。
　　商铺云集，好不热闹。信步逛来，已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春夏直了眼，拉着无缺东窜西看，欢呼雀跃。无意中看到一家玉器店，名为弄玉轩，十分雅致。我兴致来了，拽了十三一同进去。
　　“这是老九名下的铺子。”十三悄声道。
　　果然一进门，掌柜的见到十三，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货架上玉器琳琅满目，可是我这个外行人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一片温润，如入玉林。见我并不是很伤心，掌柜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小姐若是看不上眼，小的还有更好的货色在内堂。”
　　“哦？什么？拿来给爷瞧瞧！”十三端坐椅上，摆足了架势。
　　掌柜的忙亲自取了过来，只见一紫漆托盘大红衬布，中间放着一对晶莹的坠子。轻呼一声，奔了上去，我欣喜不已，看到漂亮的耳坠总是躯体失控不由自主。剔透的坠身，流光溢彩，变幻莫测，甚是好看。即使不懂，也知道是上好的玉了。
　　见我忘形，十三上前细细的看，赞道：“果然珍品！”拿起坠子在我耳上比了比，目露温柔之色。今天戴的是对贝珠，浑圆晶亮，不过这玉坠子柔润温和，风格大相同。
　　“此坠名‘惜泪’，乃是上好的回疆和田玉之心雕琢而成。无论材质还是匠工都是万里挑一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对，更无其他！”一旁的掌柜倒是殷勤。
　　十三微笑不语，伸手触上我左耳。浑身一颤，敏感的耳垂被别人碰过，如电流般击中了我的心房，令人心悸不已。异样的感觉让我喉咙发干，胸口胀闷，面色微红。右耳又是一热，回过神来，十三已经取下了两粒贝珠。轻轻佩上“惜泪”，那眼中益发洋溢着温情和点点爱意。难道十三他……坠子轻触两鬓柔嫩肌肤，微凉的感觉渗满全身。春夏捧过了铜镜，我抬眼望去，镜中人双颊微红，星眸璀璨，菱嘴轻抿，眼波流动中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掌柜的，开个价！”见我喜欢，十三吼的豪气干云。
　　“十三爷，您是贵客，小的不敢。只是这坠子确是宝物，成本什么的也，也须七八百两。”掌柜的陪笑道：“ 对外标价一千两，十三爷您看——”
　　“啰嗦甚么！怕咱们爷亏了你的银子不成！”福儿一声怒喝，瞪得掌柜的哑口无言。
　　十三借过纸笔墨，刷刷几笔，继而拿出随身印章按了一下，交予掌柜的。
　　“你自去贝子府支银子罢！”寻常百姓家一年的用度才二十两纹银，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十三这次被坑很了。心中替他不值，却又暗自欢喜，真是女儿家的虚荣心作怪。
　　“真美！”十三赞道，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春夏在一旁偷偷指着十三朝我伸脖子瞪眼的，白了小妮子一眼，心中喜滋滋的。猛然间看到无缺低落的神情，不禁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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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乱逛。
　　看前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春夏兴奋不已，便要前往。
　　福儿笑道：“春夏姐姐不知，那是聚贤楼，历来文人雅士汇集于此，饮酒作诗，高谈阔论，是皇城有名的酒楼。今天正是‘三问’之会，爷何不同年小姐同去观玩？”
　　我奇道：“何为‘三问’之会？”
　　十三笑答：“从来文人为助酒行乐，常好猜谜、行酒令。聚贤楼的老板却是个异人，喜好提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令人应接不暇。每逢月末二十三，便提出三个问题，是为‘三问’。如有人全部答出，便可随意享受酒水菜肴，并获礼品一份。今天正是二十三，所以文人群集。”
　　春夏挤眉眨眼的，“小姐……随意享用……还有那个……礼品……”
　　“好，十三，咱们去！”
　　小妮子顿时雀跃不已，十三则无奈的摇了摇头，宠溺的一笑，领我等步入聚贤楼。福儿开道，春夏、无缺紧跟身后。
　　只见大厅之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气氛。我们寻了一处桌椅坐下，静待出题。轻酌香茗，我心中紧张不已，不知这“三疑”究竟多难，十三能否不负众望，拨的头筹。忽然十三眼神一暗，微微发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桌男子，衣着华贵，似是富家子弟。背对我们，看不清什么模样。
　　锣鼓“哐哐”两声响，二楼廊上出现了一红衣公子。
　　好一个俊哥儿！
　　“这便是聚贤楼老板！”福儿笑道：“跟个娘们似的！”
　　十三冷哼一声，福儿立刻知趣的闭了嘴。
　　只见那红衣公子拿出一张帖子，递于身旁中年男子，嘱咐了几句，继而端坐不语。
　　那人朗声道：“楼主已出题，众位贵客请听——

　　第一道：今有民谣歌曰
　　一队猎手一队狗，二队并着一队走。
　　数头一共三百六，数脚一共八百九。
　　问猎手有几何？”

　　下面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心下暗笑，这不是小学奥赛题么，和九章算术中的鸡兔同笼一个道理。瞎猫碰到死耗子，赚翻了我！
　　十三眉头微皱，半晌不语。我却沾了茶水，在桌上飞快的演算了一遍，低声道：“十三，二百七十五，你去抢答！”十三困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催促道：“听我的，没错！”
　　“二百七十有五！”十三小乖乖果然听话，中气十足。
　　其他人还在埋头苦算，有拨算盘的，拿象牙算筹的。十三一声喊，众人纷纷抬头看他，目光交接，写满了不信。
　　再看楼上之人，那公子身形微动，以目光示意身旁。那中年男子上前道：“恭喜这位爷，答对了！”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十三含笑颔首致意，面带得色。春夏欣喜若狂，无缺看我不语。福儿笑道：“爷今个儿赢定了！”
　　“吾珠算许久，你并未计算，怎会答对！定是有诈！”一学究怒道，墨色眼镜挂在鼻梁上，胡子都颤了起来。
　　“吾乃心算，尔岂知之！”十三摇头晃脑。
　　看他搞怪的样子，我扑哧一笑，不意间感到了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转身看去，却是那桌富家子弟。其中一人俊颜含笑，温文尔雅，点头作礼，使人如沐春风；一人剑眉星目，高鼻方额，眼神火热，似曾相识；一人浓眉虎目，狮鼻鲤唇，形象粗犷；一人细眉凤眼，肤白如玉，疑似红妆，然目光清冷。四人服饰华贵，气质非凡，如此组合，极是震撼！
　　十三亦点头作礼，微笑不语。那虎目男子似是恼怒，欲待起身，却被那温和之人拉下，剑眉公子凝视我等，目光低沉。

　　“众位贵客，莫要着慌。楼主已出第二题——
　　坛中金鱼八条，某日猝死四条，余下几何？”

　　“这还不容易！四条！”却是那虎目之人。
　　“糟糕！被抢了！”十三捶胸顿足。我却乐开了花，想不到古代也有脑筋急转弯啊，忍住笑：“十三，剩八条！”
　　那温和公子似乎看出其中有诈，正要张口。
　　“八条！”十三匆匆抢先。
　　“白痴——”虎目男一脸夷。
　　“老十！”温和公子喝道，“莫要自负！”
　　众人皆道“如此简单，明明是四条，那壮汉却答对了！”我揉着肚子，笑得失声，果然一群书呆子啊！
　　虎目男面露得色，藐视十三。
　　“剩余八条，恭喜这位爷，您又答对了！”
　　春夏一阵欢呼，十三惊喜的看了我一眼，众人闹腾不已。虎目男讶异万分，愤愤坐下。剑眉男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众位贵客，请听第三题：
　　一蛙落枯井，井废弃已久。壁绿苔丛生，滑腻无比。蛙困久矣，饥渴难当，拼力而上。若每日爬上五尺，又下滑三尺，此井深十尺。问蛙若爬出共需几日？”

　　绝倒中……我嘴角抽搐，“需四日！”
　　十三毫不迟疑，朗声道：“四日！”
　　静默，一片静默。
　　许久。
　　“敢问这位爷高姓大名？”中年男子喜道，“‘三问’已解，还请这位爷上楼一叙！”
　　楼下沸腾了。虎目男拍案而起，怒道：“凭什么老十三他——”
　　十三面色一变，正要出口反驳，那温和公子却上前笑道：“十三弟才情精绝，实在令八哥佩服啊！”美貌男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我心中一惊，忙缩在十三高大的背后。
　　“八哥过谦了，一切凑巧，胤祥受之有愧！”十三慢条斯理的答，不卑不亢。
　　什么？八哥？十三弟？莫非？难道……
　　恐怕可能不一定，大概也许差不多。然而，接下来十三却亲口证实了我内心的猜测。
　　“小鱼儿，这是八哥，九哥，十哥，十四弟！”十三拽出身后的我，一一介绍。我一身冷汗，低身行礼：“晓瑜见过众阿哥！”
　　八阿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十四一脸的兴味，十阿哥楞楞的看着我，九阿哥冷眼旁观。
　　“这位爷，楼主有请，请随我来！”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挤过人群，凑上前来。
　　十三打个哈哈：“兄弟还有事，就此别过了，得闲再叙！”说罢对来人笑道：“得这位小姐相助，在下方能过关，我等便一同去了！”
　　一把拉过我，“福儿你们楼下等候！”
　　头也不回的登上楼去。
　　估计下面几位脸色应该不是很好看罢，心中暗自叫苦。十三你这又是何必呢，四爷党八爷党相斗，弟兄不和，何苦为小事得罪人呢，以后万一他们来个狠的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抬眼望去，十三却孩子般的一脸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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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得楼来，楼主早在室内设宴相待。婢女捧出锦盒，却是奖品。
　　“恕在下直言，‘三疑‘并非我解出！”十三劈头砸脸的一句话，我大惊！
　　“哦？”楼主不惊不讶，缓声道：“那却是谁？”
　　“这位小鱼儿姑娘！”十三指向我，我头越来越低，快要贴到地面上了。这男人！怎么把真相说出来了，人家还不是希望他赢么！
　　“哈哈……”楼主一阵笑，吓我一大跳。“公子果是爽快之人！莫飞早已看出是这位姑娘提点你了！”
　　罢了罢了，快得心脏衰竭之症了。拍拍胸口，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无论如何，‘三疑’既解，这礼品尔等受之无愧！”楼主言笑晏晏。
　　我只得行礼道谢，打开锦盒。
　　却是一方小小的青玉牌，上以隶书刻“莫”字。
　　“莫飞赠此牌，愿与二位相交。持此牌天下聚贤楼必当宾至如归，奉为贵客。”
　　原来这青玉牌是聚贤楼主莫飞的贴身信物，举凡天下各地聚贤楼见此牌如见楼主。那，岂不是以后可以白吃白喝了，哦耶！
　　十三见我开心，也跟着欢喜。
　　这楼主莫飞为人礼数周全，温婉如玉，我心下喜欢。三人遂把酒言欢，恨相见之晚，尽情尽兴，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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