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我,常子,拯救大庭叶藏

作者:奋斗猪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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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直到许多年后,三岛祐希站在楼顶上被从北而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时,仍然能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趁酒吧工作的间隙偷跑出来,和深爱的人一起去镰仓看到的海。
      那时镰仓还未有现在这般繁荣的景象,那海只是纯粹的蓝色,干净剔透得仿佛容不下一丝污秽,又宽广得好像能够包容一切罪孽。
      那时候,三岛祐希还不叫三岛祐希。
      那时的她还是春子。田边春子。

      那是一个秋夜。
      生于明治40年(即1907年)的春天,被取名为春子的我,在家道中落被迫辍学后的第十年,也就是因生活拮据无奈嫁人后的第三年,在银座的酒吧外,第二次遇见了将成为我一生挚爱的俊美少年。
      酒吧的工作不可谓不辛苦。我趁换班的间隙匆匆从酒吧后门走出来透透气时,黑发少年正从夜色中踱步而来,分明只是一个模糊的微微起伏着的黑影,却让我的经久冰冻的心,仿佛万物回春一般,轻轻地静静地开始了跳动。
      渐行渐近,渐行渐近。
      最后,他就那么轻轻巧巧地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眸子仿佛被圣水清洗过一般黑亮。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莫名觉得,那眸子的深处藏着无尽的哀伤,让人忍不住想着,哪怕是要倾尽所有,也想要让那对美丽的眸子洗去忧伤。
      那时我不知道那位名为津岛修治的少年,终将成为我的劫数。可是我却觉得,即使我早已明了他就是那最残酷的劫,因为是他,我也会万般感激地受着。并且和飞蛾扑火一样,献祭般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一切。
      明明已经到了休息时间,我可以不用继续招待客人了。可是看到这个即使穿着花纹衫假装浪荡,却仍是遮挡不住身上书卷气息的少年,招待的话语像着了魔一般从我的嘴中如串珠一样蹦出来。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迈进了酒吧,随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我把耳朵附到他的嘴边。
      “我身上只有十日元,能不能喝点什么?”
      他的笑容有些讨好的意味,眼睛又像是塞满了天上的星子一样闪闪动人。面对这样可人的少年,我实在没办法像对付以前那些嬉皮笑脸来蹭酒的客人一样狠下心来。
      更何况,少年的眼睛让我非常着迷。从他的黑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无可救药的寂寞。
      那是同类的气息。
      “可以的,请不用担心。”我轻轻地回答。
      “这些小吃您喜欢吗?”
      我端来了酒,和几盘在银座酒吧里备受欢迎的小菜。用酒杯盛起热酒摆到他的面前。
      他笑着摇摇头,从袖子中伸出苍白而消瘦的手,端起酒杯。
      那玉白的手指与青白色的陶瓷酒杯宛如一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他的指甲盖很圆,因为天冷的缘故透出青灰色。只是指甲的边角很不齐整,像是被什么钝物挫过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他烦躁时有咬指甲的习惯。
      这个少年看起来经常生病的样子,我有点担心。
      “只喝酒吗?那我陪你一起喝吧。”
      在这样寒冷的秋夜里,一个人喝酒还是太过孤单了。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大约是默认了。
      “可以的话,可以到银座东南拐角的寿司摊等我一下吗?我需要去拿一下包裹和钥匙。
      你也可以在那边吃一点寿司,那个大叔我很熟的,只要跟他说你是春子的朋友就可以了!”
      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少年听进去没有,就端着小菜走开了。
      等我换好衣服,从酒吧匆匆走出来,兜兜转转来到银座的东南拐角时,一眼就看到了与简陋的寿司摊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屋外的寒冷冻僵了一样。不复适才憨态可掬的模样。我却觉得,这样阴郁沉默的样子或许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这正是这幅模样的他,让我更加着迷。
      我们喝着热烧酒,吃着廉价的寿司,聊着天。
      直到酒由热变凉,寿司摊关门,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说完。
      大部分时间是我在说话,说着我的工作,说着平时遇见的事,说着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枯燥无聊的话题。而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可我只是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就已经沦陷了。
      我们都太寂寞了。在这样的夜里,被遗弃的我也好,被遗弃的他也好,我们都是被需要的。我们是相互需要的。
      我感觉到了救赎。
      到最后我们几乎都醉了。但那只是几乎。
      我把他带到了离酒吧不远的我在木匠家租住的,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二楼,用仅剩的廉价茶叶泡了一壶茶,倒在家里唯一一只茶杯端来给他。
      他单手托腮,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缺了一角的杯沿,默默无语的喝着茶。
      但对于我来说,沉默就已经足够了。
      我已经寂寞太久太久了,寂寞得,只要有人陪伴在身边,哪怕毫不相识,哪怕只有沉默,都会让我情不自禁发出幸福的喟叹。
      明明在寿司摊已经说了很久的话了,却还是想说话。
      我从衣柜深处挖出了一张许久未用,发出腐旧气味的被子,堆到可谓窄小的床上,然后蹬掉鞋子躺在床上,将原本就放在床上的被子推到身边的空位置上,拍拍被子让他也躺下来。
      “脱下鞋子到这来躺下吧。”我轻轻地说。
      他放下杯子,文静地脱下鞋子并在床边摆放好,才爬上了床,扯过被子躺下。
      “还没有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啊?”我试探着问。
      “我啊?津岛修治,东北津轻人。”少年用稍微沙哑的嗓音回答。
      “果然啊……”我小声嘀咕。
      “什么?”少年没有听清。
      “不不不……没什么!我是广岛人呢!”
      “不过……看你这么小的样子,明治几年生的?”我掩饰性地问。
      “明治38年。”
      “什么嘛!原来只比我小两岁而已?”
      “结婚了吗?”
      “还没有。”
      “但是我已经结了呢!”我扭过头去看他,看他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我也不在意。只是语速轻快地说着话。
      是的,我已经结婚了。在三年前。
      三年前的冬天,疼爱我的母亲得了风寒,在苦苦挣扎一个月后,终于还是撒手人寰,前往雪白的天国去陪伴等候已久的父亲。她死去的那天,冰雪已微微融化,春天,眼看就要来了。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撑过来。
      母亲尸骨未寒,我那冷心冷肺的哥哥就将我嫁给了本地一家理发店的老板。说是嫁,其实与卖又有何异?那个老板是当地出了名的无赖货,总喜欢骗吃骗喝,还喜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在老早以前,我就曾被他堵到街角调戏过一番。并且此人还有偷窃的习惯,有好几次去偷烟和酒,都被当场抓获。不仅如此,听卖杂货的大婶说,他还在私底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的哥哥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我许了他,只是为了那少得可怜的聘礼钱。
      这样的我啊,真是可笑。
      因为吃喝嫖赌,丈夫的理发店很快就倒闭,他欠了一屁股债,在广岛混不下去了。于是在去年春天,他带着我一起逃离了家乡来到了东京。
      可笑我那愚蠢的丈夫,怎么会以为换了一个城市就会开启新的生活呢?
      他永远都不会变。即使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一如既往地吃喝嫖赌,一如既往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来了东京没多久,就被警察以诈骗罪的罪名逮捕了。
      然而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在今天之前,我会每天都从拿一些酒吧里剩下的小菜送去给他。
      “不过明天起我不打算再去了。”我说着,再次扭头过去看看他会不会有反应。却看见他已经阖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了。
      真是寂寞啊。
      真是寂寞。你就在身边,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寂寞。
      我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去看着他,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用视线摹写着他的面容。
      从饱满的额头到长长的睫毛,从笔挺的鼻梁到精致的鼻尖,从丰满的嘴唇到下巴上的一颗小痣。
      他静静地睡着,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娃娃。他明明没有说话,却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着他的忧郁和寂寞。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床太过窄小,即使各自盖被子,体温还是相互传递着,仿佛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恋人。他的身体不安地蜷缩着,虚虚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又让我觉得,我们其实是相互取暖的母子。
      只是这么看着,我便感觉到了幸福。
      然后看着看着,少年便睁开了眼睛。
      当我们的视线相遇时,一切都无需多言了。
      寂寞是一种无法熄灭的火焰,能够燃烧殆尽所有靠近的一切。
      一个人的寂寞只是燃烧在心底的火。当两个人的寂寞相遇,世界上所有的寂寞便都汇聚到了一起。
      所有的慰藉在一夜中产生,所有的快乐在一夜中迸发,所有的离别也在一夜中注定。
      分明只是一夜,我却感觉像是度过了一生。
      我的一生就在这里。在身前温暖的身躯里。
      之前所遭受的苦难与寂寞仿佛都找到了理由。是因为这个人啊。因为命运知道她会遇到一个能给她带来这么多满足的人,怕她会快乐得得意忘形。
      那一晚,我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
      而津岛修治就是那耶稣。
      我以为,对他来说也是这样。却没想到,那只是我以为。
      次日清晨,我是在穿衣的窸窣声中醒来的。
      津岛修治的脸上挂着滑稽的笑容,与昨夜判若两人,险些让我怀疑,昨夜我带回来的忧郁少年是不是被谁给掉包了。他一边穿鞋子一边回过头来对着睡眼惺忪的我说着话。
      “俗话说得好啊,‘金钱散尽,情缘两新’,你知道这句俗语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啊。”我揉着眼睛,趴在床上仰头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可以猜一下嘛!”他兴冲冲地说。
      “那么……说的是钱花完了就被甩的意思?”
      “谁的钱花完了?被谁甩?”他追问。
      “应该是……男人的钱被花完了,就会被女人甩掉?”
      “你错了哦!”他摇摇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是什么?”我有点好奇了。
      “这句话说的是,男人一旦没有钱,人就会变得窝囊,连和女人交往的力气都会失去,便越来越担心会被女人甩。后来就会破罐子破摔,主动和女人分手。”
      “诶?这样吗?”
      “是这样!真是可怜呢,这种心态。我也懂这种心情啊。”他这样说着,也摆出了一幅很可笑的样子。
      我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声。
      “什么嘛!你可不要笑话我哦!”
      他耸了耸肩,摸着鼻子就匆匆地走了,到门口时还留下一句“此处不宜久留,以免夜长梦多”的玩笑话,惹得我又情不自禁地捧腹笑了起来,直到良久,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酒吧上工。
      我们两人共享寂寞的那一晚,我感觉到他也是快乐的。我们那么快乐,所以在他玩笑似的说出离别的话时,我没觉得他在说真话。
      我以为那只是玩笑话,真的。
      可是那只是我以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无论是在我工作的酒吧,还是银座东南拐角的寿司摊,抑或是在我租住的小房间里。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学校有课或者家里出事什么的,所以才没有来找我,没有来和我说。我按捺住心下的不安,拼命地为他寻找着合理的借口。
      然而,不安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渐渐发芽。在不经意之间,就会用躯干撑破脆弱的心房。
      他一日不来见我,我心中不祥的预感便与日俱增。直到借口找无可找,事实的真相避无可无避时,我第无数次想起他那天玩笑似的那句话,终于明白了。
      津岛修治,是耶稣。
      津岛修治,也是撒旦。
      那一个夜晚,他给了我多大的安慰和喜悦,这一个月以来,他就给了我多大的伤害的痛苦。
      痛苦中的人,或许是不应该企求救赎的。
      在痛苦中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向往光明呢?
      当救赎来临的时候,幻觉也会在同时产生。它让你以为,你可以一直一直活在幸福当中,即使苦难来临,也有足够的理由毫不畏惧了。
      然而这世界上哪来的救赎呢?
      在寂寞中降临抚慰,就像在冬日里点燃的火柴,能带来的只有片刻的欢愉。可是寂寞之感就像撒哈拉沙漠中数也数不尽的沙粒,让人心如火焚;就像北国绵绵冬日延绵不绝的雪地和飘也飘不完的雪,让人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津岛修治的出现又消失,让我怕极了。
      当生命中出现一抹转瞬即逝的亮色,我心中是多么欢喜。
      可是那是抓也是抓不住的。
      缘何寂寞,缘何哀伤?
      有一少年,竟日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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