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

　　青天流云，花影婆娑，数只风筝在碧蓝的天际畅快地驰骋。念君拉着线奔跑着，一边笑着回头招呼着茯苓快点跟上。杜茗月挺着肚子坐在石桌上，静然缝制着肚中孩子的红肚兜，四姨娘正与五姨娘说笑着，六姨娘与云蓁还有念桐也放风筝去了，金氏端然坐在顾秋生一侧，眉眼柔和地看着少洹的姊妹们拉着风筝地嬉笑着追赶着。
　　一家人言笑晏晏，莫不静好。
　　采薇只倚在桃花树下，仰头怔然望着风筝出神。有时候人就像风筝一样，不论走多远，都能顺着那根线回来。因为牵线的人一直在等待。等到哪一天，牵线的人厌倦了，风筝没了依靠，便只能毫无方向的悠悠荡荡，最终难逃坠落的宿命。
　　采薇觉得，她就像是顾家的风筝，而顾少洹就是攥住那根线的人，她所谓的所有，不过一个他。
　　再抬眼望去，少清正耐心地帮云蓁收着线，云蓁在一旁拍手笑着，难得见她这般欢喜。见少清也抬眸看向自己，采薇客气地清浅一笑，转过身朝四姨娘们在的亭子走去。
　　少清瞬间觉得不是滋味，厌弃地扫了云蓁一眼，赌气般地将手中的线松开，那风筝没了掌控，愈飞愈高，如逃脱牢笼的鸟儿般自由地在天空中穿梭。云蓁慌张地想要去追赶，少清淡淡看了她一眼，扭头就朝着采薇走的方向去了。云蓁看着少清走的背影，想起长姐的话，吸了口气追了过去，拉住了少清的衣袖。
　　她努力克制住紧张与不安，鼓起勇气像是乞求般道：“少清哥，你别走。”
　　少清紧抿着嘴不说话，只淡然看了云蓁一眼，拉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朝亭内走去。
　　云蓁忽而明白，原来那日长姐在她耳畔说得话都是真的。她原也不想相信，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这种可笑又荒唐的事，确实就是这般。她陶云蓁从进顾家门开始，就已经输了。

　　这时的采薇正坐在杜茗月旁边，与她说着话，耐心地学着针法，并不知发生了什么。采薇看着杜茗月日渐显现出来的肚子，不由得好奇地想要伸出手触摸。杜茗月笑着拉过采薇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朝采薇笑道：“他很喜欢你，瞧动得多有劲。”
　　采薇淡淡看了杜茗月头上的碧玉簪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浅浅一笑，接过杜茗月的话道：“如今大哥也越来越顾家了，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
　　杜茗月听这话不对劲，再侧首张望了会，见没少洹的影子，便诧异道：“少洹怎么没来？”
　　采薇哦了一声，拿起针线自顾自地缝着，看似随意道：“今个儿早上明德来了，说是厂里有点事，他回去了。”
　　杜茗月撇了撇嘴，也不好说少洹的不是，只好劝采薇道：“他正年轻气盛的时候，忙些也是应该，少景从前也是如此，你也别往心里去。”
　　恰时少清走了过来，采薇正埋头做着针线，并未察觉。
　　倒是杜茗月，见少清来，忙笑着招呼。还拿他当孩子般，将盘中的蜜饯抓了一把塞到少清的口袋里。采薇蓦地一抬头，见是少清，忙将头低下去，像是没看见他般。少清两手紧攥着拳头，垂在两侧，见采薇这般，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如何解释。
　　杜茗月见这二人神色有异，又想起上元节那日少清陪采薇出去，采薇回来被金氏辱骂一事。杜茗月只当这里有误会，想着他们年纪到底一般大，从前玩得也好，都是一家人，这样僵着未免难堪，并未多想了去。于是便拉过采薇手上的针线，笑着推她道：“你就别坐在这啦，也出去和姊妹们散散心，你瞧念君玩得多好！”
　　说罢，又挺着大肚子扶着腰起身朝少清道：“少清啊，你也去，多照顾你二嫂嫂些！”末了，又勾起嘴角一笑，嘲弄他道：“你也别光顾着自己玩，忘了你那小媳妇！”
　　这话声音说得极大，姨娘们都听见了，丫鬟们也都吃吃地笑着。少清更是一阵尴尬，无可奈何地应了声我知道了。顾秋生满意地朝少清点了点头，金氏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对少清依旧是副冷淡的面色。
　　不同往日的低眉顺眼，少清反而对金氏威胁似地看了金氏一眼，金氏先是诧异，随即不甘示弱地白眼一翻，轻哼了一声。
　　采薇淡淡看了少清一眼，独自朝念君她们走去。少清连忙追了过去，采薇听见少清在身后喊，也不回头，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少清体弱，还未跑几步已是精疲力竭，喘着气直不起身来。采薇因怕他又犯了病，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劝道：“你身子不好便就去歇着吧，我有念君她们陪着。”
　　少清抬起衣袖擦了擦汗，连忙道：“二哥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何至于与我这般生疏？”
　　采薇似是不愿提此事，别过头去冷淡道：“叔嫂有别，我已是顾家的儿媳妇了，整日和你们闹着，难免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少清最听不得这番说辞，不由急道：“到底是他在意？还是你怕别人说闲话？”
　　采薇缄默不语，少清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什么样的身份，我自己清楚得很，你若真这样想，那往后我便待在芜秋院不出来了罢。”
　　采薇未想少清会这样说，又怕他心急伤了身子，到时她倒觉得罪过了。且她与少清确实没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何必遮掩着好似见不光般。采薇只好回道：“我并无其他的意思，咱们都是自家人，你也是要娶亲的人了，还耍这些小孩子脾气做什么？”
　　少清见采薇不似刚才那般冷淡，言语也有所缓和，不由咧开嘴一笑，也不顾采薇说得是什么，连忙跑去拿了一只燕子风筝来，将线拉长，看着燕子腾空飞起，这才将锥子塞到采薇地手里，只听少清喊了一声：“跑！”，便推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采薇往前跑去。
　　采薇见风筝扬起，也是欣喜一笑，今日风大，风筝飞到天际，渺小地只剩一个点，隐约能看见些颜色。少清拉着采薇在宽广平阔的地上奔跑着，采薇一边扯着线，一边回头看着天上的风筝，笑容难得明媚，目光如秋水，透着欣喜地暖意。
　　念君见采薇追了上来，忙拉着自己的风筝赶快跑，回头在风里朝采薇呼喊道：“二嫂！你快点来！念桐和六姨娘都跑到前头去啦！”
　　采薇哎了一声，一个分神松了手，风筝悠悠荡荡地飞了去，采薇想要用手去抓，却一个扑了空，摔倒在地。少清哪里还顾得上风筝，连忙将采薇扶起，见她身上都沾了泥土和草，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采薇丧气地捶了下地，微嗔少清道：“你还笑我！”
　　少清咬着嘴轻笑，采薇微觉得脚使不上劲，想是适才扭了一下，也不好让少清搀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蹦跶着，少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扶稳了采薇的胳膊，搀着她道：“前面有水，我扶你过去洗一下。”
　　采薇逞强道：“不用你扶，咱们还是回去罢……”
　　少清上下打量了采薇一下，轻笑道：“你打算这般模样回去？不让姨娘和太太们笑话才怪呢！”
　　采薇只好作罢，任凭少清扶自己走到桃花坞后的湖边。采薇从未往桃花坞深处走过，也未曾想过这里还有片碧蓝与天空融为一色的湖水。桃花与青山倒映在湖水里，日光倾泻而下，恍若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般。
　　少清将采薇安顿在桃花树下，自个儿一句话也不说默默朝湖边跑去，采薇正诧异着，却见少清拧着帕子大步地朝自己走来。采薇还未说话，少清已蹲下身替采薇耐心地用帕子擦去她绣鞋上的泥泞，采薇不自觉地缩了缩脚，少清抬眸看了她一眼，四目对望，无比地尴尬。少清嗫嚅了会，将帕子放到采薇的手里，别过头去道：“是我冒犯了，小白你别在意。”
　　采薇轻嗯了一声，拿湿帕子又擦了擦衣袖。少清见帕子已经脏了，又拿过来往湖边跑了一趟，回来反而自己只用手擦额头上的汗，含着笑又将帕子递给采薇。待绣鞋上的泥泞差不多擦干净了，衣裳的那些有的还是要回去洗的，采薇扶着树起身，发现自己脚休息了会，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便没让少清再扶。
　　只是无意间将帕子别在了腰间，自己并未察觉。少清兴许也是忘了，又或许是没瞧见，也未提醒。
　　穿过静谧的桃林，也未往亭子那边去，而是往念君念桐那边去了。云蓁恰好也在，抽搭地哭着，念君和六姨娘在一侧安慰着她，数落着少清的不是。少清老远地瞧见云蓁就打算扭头回去，采薇拉住他道：“你自个儿的媳妇怎么还躲着？云蓁多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少清轻哼一声倒想问采薇一句，二哥是打着什么样的灯笼才能娶着她的？但终是忍了忍，蹙着眉道：“又没拜堂呢，算哪门子媳妇？”
　　少清特意扬声说得这话，云蓁听见，哭得更是厉害了，说是要回江北陶家去。六姨娘连忙跑过来扯住少清的衣袖，低声劝道：“少清，别怪姨娘多嘴，你父亲这几天瞧得上你，还不是江北林家的缘故？姨娘也不愿看着你吃苦，你听话些，可别气走了这位姑奶奶！”
　　少清冷笑道：“林家姓林，又不姓陶，她若真想回去，我拦着便成了么？”
　　云蓁拿帕子拭着泪，哭得梨花带雨的。采薇也觉得少清这话说得重了些，也附和着六姨娘劝道：“云蓁到底比你小，算得上是你的妹妹，你若是照顾不好，可怎么向你靖涵大哥交差啊？”
　　少清听采薇也这样说，更是急了，也不再解释，索性转身往亭子那边去了，闹得个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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