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虚剑

　　陈风白万万没有想到。
　　时近破晓，天边已隐约泛起了鱼肚白，秦沐所居的偏厅中仍然歌舞升平，一派诡异的气象。
　　没错，就是诡异。
　　诡异者一，厅中几个乐师奏着乐，丝竹绕梁，一群美艳舞姬穿花蝴蝶般旋转舞动，但，乐师哆哆嗦嗦，舞姬战战兢兢，乐音发着抖，打着颤。
　　诡异者二，一个女子卧在桌案上，看不见脸，只能看见白皙的颈侧和按在桌上的一只柔荑，宽大的大红锦袍精致华美，斜卧的身段也颇窈窕。桌上散落着大大小小十来个酒坛子。
　　诡异者三，秦沐穿着铠甲，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难看地喝着茶，毫不理会丝竹管弦之声和那群强作镇定翩翩起舞的舞姬。
　　醉卧的女子身后守着个侍女，秦沐身后站着一个副官，厅中再无其他人。
　　伏在屋顶的几人对视了一下，惊疑不定。
　　方才陈风白和陈风染溜到前庭时，各处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守卫的侍女层层叠叠。才过了这一会儿，就换了一番光景。正厅静悄悄地，院子里只剩了三两个巡夜的，士兵和差役都不知去向，唯有秦沐的偏厅隐约有些动静。
　　他们怀疑是陷阱，但伏在对面屋顶，看到厅内的景象后，又觉得不是。秦沐就在这里，不见华凝，让他们暂时松了口气。
　　方孟颀潜入两侧的房间，都没有发现华凝，只能又返回梁上。
　　乐师麻木地奏着乐，动听而毫无感情。舞姬机械地跳着舞，动作已经僵硬。站在最前边的一个着碧纱舞衣、身材高挑的舞姬突然踩到了裙摆，踉跄一下，扑地倒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后边的舞姬想去扶又不敢，她颤抖了一下，似乎摔得晕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只有脊背微微起伏。半晌，她艰难地抬起头，转脸间，陈风白看清是个非常艳丽的女子，额头磕破了，流着血，眉眼间罩着一层戾气。
　　绿衣舞姬撑着地坐起，将手中的香帕团起，向乐师中扔去，正落在一个琴师头上。那琴师是个年轻男子，也着绿袍，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快速交换了几个眼色，似乎在商量什么，琴师面露犹豫之色。
　　陈风白正纳闷，琴师似乎做了决定，手法一变，换了一段旋律。其他乐师先是一顿，然后纷纷跟上他的节奏演奏，一支旖旎的曲子流泻而出。
　　绿衣舞姬也不站起，从容地坐着，轻启朱唇，随着音乐唱起来。后边的其他舞姬也迅速换了舞步，跳起轻盈的舞蹈，轻歌曼舞，风流不尽。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两句唱完，伏在桌上的女子动了动。
　　四句唱完，她猛地跃起，死死盯住歌唱的舞姬，满面狰狞。
　　绿衣舞姬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唱着，还站起身来舞动，额头上的血点点滴落，诡异中带了一丝邪魅，下巴扬起，带了几分挑衅。声音清脆，腰肢曼妙，载歌载舞的她说不尽的娇柔妩媚，艳丽无双。乐师们不时偷瞟，秦沐的眼光也牢牢地胶着在她柔婉的身影上，半张着嘴，眼神痴迷。
　　红衣女子盯着她，神色变幻，眼神中混合了厌憎、嫉恨、凄苦、怀念、忧伤，种种情绪，最终转为一片木然。
　　陈风白的目光从美艳的舞女身上移开，仔细打量红衣女子，只见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容貌甚是美丽，但脖子上松弛的皮肤、眼梢嘴角细细的皱纹和满目的沧桑都清晰地显示着，她已经不年轻了。
　　她疲惫地扶住头，轻轻摆手，示意乐师和舞姬都退下。众人轻声而迅速地撤出，绿衣青年牵住绿衣女子的手。红衣美妇盯着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渐渐远去，目光阴沉，纤细的身子摇摇晃晃，透出一种虚弱的美感。
　　林枫悄声道:“这就是邱疏华。”
　　陈风白、陈风染几个既觉得在情理之中，又感到有些意外。年龄、气度都对得上号，但醉卧在秦沐这里，十分怪异。方孟颀道:“那个绿衣歌伎呢？”林枫轻嗤一声，不屑道:“一个故作清高的婊子罢了，是邱疏桐从勾栏里赎出来的，但也没有名分，算是整个府中男的玩物。有个媚俗的名字叫花想容。”
　　陈风白想起那艳光四射的女子，不禁有些感慨。
　　邱疏华愣愣怔怔地站着，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很是可怜。秦沐上前低声劝慰，她木然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秦沐连连叹气，带着副官退出了门，退到门口时向邱疏华身后的侍女一使眼色，侍女也乖觉地退下了，退入侍者休息的屋子，半开着门，估计还是不敢睡，要随时等候召唤。
　　方孟颀看了陈风白一眼，陈风白会意，迅速与陈风染交换了下眼色，陈风染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目送陈风白和方孟颀的身影掠入夜色，跟踪秦沐而去。
　　他本来想和她们一起去，但林漱和林枫本来就是仗义相助，三个人都走了实在不好。再者，自私一点说，他知道陈风白依然对林漱兄弟不能尽信，邱疏华与众人所图之事关系重大，没个自己人盯着，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转回头望向邱疏华，门外碧空皓月，门内灯火明亮，喧嚣褪去，独留一个瘦弱的身影，茕茕孑立。
　　方孟颀和陈风白蹑行瓦上，脚下无声，唯有两双眼睛精光闪烁。秦沐在厅中时就难掩不耐，似乎早已对邱疏华烦得不行，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径直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径直奔向东厢，东厢各房间前都守着三两兵卒，站起来行礼，他与副官各钻进一间，影子映在窗上，很快便熄灯休息。
　　还是没有见到他提华凝出来。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方孟颀将陈风白几个人赶了回去。自己继续潜伏跟踪秦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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