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仙

　　陈婉莹听了霍千山的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嘴唇有些颤抖，刚刚支撑着她的那股气因为突如其来的释放，一下子差点没泄干净。

　　霍千山看着陈婉莹的模样，莫名地有些愧疚。想到先前自己的坚持，霍千山的心便止不住的动摇。

　　——因为他的顽固，差点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霍千山自诩清官，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怎么，突然要放我走？”陈婉莹还有些疑惑，“难不成你们已经抓到杀人的东西了？！”

　　陈婉莹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止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她伸出干瘦的手，一把捉住了霍千山的官袍下摆，仰着脸期待地看着他。

　　霍千山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了，他喉头动了动，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陈婉莹眼中的光芒渐渐地暗淡了下去，她慢慢地松开了手，重新坐直了身体。经历了方才的大喜大悲之后，陈婉莹的神智倒也回来了几分。她微微抬起手，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冷笑道：“那霍大人，莫非是良心发现了？想要将我放回去？”

　　不管霍千山先前做过多少好事，他在陈婉莹这里，就是个昏聩的官。所以陈婉莹面对他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霍千山面对陈婉莹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你的家里人来接你了。”

　　霍千山侧过身来，让出了后头的人。王二郎站在那儿，看着牢狱里模样大变的陈婉莹，王二郎忍不住眼圈一红：“大嫂，这……你受苦了大嫂……”

　　王二郎走到陈婉莹身边，伸手想要扶起陈婉莹，陈婉莹撑着王二郎的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面对王二郎的时候，陈婉莹就要柔软不少：“不妨事儿，这地方腌臜了些，我却也已习惯，只是这身上臭不可闻，你还别碰着，仔细脏了衣裳。”

　　见到了亲人，陈婉莹还有心思打个趣儿，然而王二郎却仿佛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原本还能够憋得住，现在直接哇哇哭了起来：“大嫂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我应当早些来接你出来的哇啊啊啊啊。”

　　“恁大个人了，还哭得和个孩子似的，”陈婉莹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就你这样子，叫你媳妇儿见到了，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你。”

　　王二郎哭得一抽一抽的，差点开始打嗝：“大……大嫂，咱们回家！”

　　陈婉莹重重地点点头：“咱们回家！”

　　王二郎没有再迟疑，他半扶半抱着陈婉莹，向牢笼外走去。路过霍千山的时候，王二郎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直接将他给撞了开来。

　　衙役刚想要呵斥王二郎，霍千山却拦住了。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霍千山第一次从心底升出了一股无力感。
　　——
　　白家小院里，胡芸仙正和白素贞在庭院里对弈。

　　天上小雨淅沥，桃花树在雨水中摇摇摆摆，水珠不断地落下，却偏偏绕开了白胡二人。周边地面已经一片潮湿，唯有这两人坐着的地方依旧干爽。

　　“平位三九路，”白素贞笑眯眯地下了子，“我赢了。”

　　胡芸仙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也太难了，我果真是不会下围棋。”

　　“哪有那么难呢，”白素贞将白子一一挑出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棋之一道，多钻研就出来了。”

　　胡芸仙闻言，瞥了白素贞一眼：“那姐姐学棋学了多久？”

　　白素贞微微一笑：“不多，也就一百来年吧。”

　　胡芸仙：……

　　两个人坐在慢慢悠悠地树下插科打诨，气氛倒是恬静祥和。

　　小雨渐渐住了，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传来，打破了这平静祥和的气氛。胡芸仙和白素贞齐齐看向门口，而小青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了出来：“我来开门。”

　　小青手一挥，身上鹅黄色披帛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柔软地缠上了门把手，接着小青向后一拉披帛，门便缓缓地敞了开来。

　　只见王二郎站在门口，身边还有一个形容消瘦的女人，脸色蜡黄，看起来气色并不是很好。

　　女人看到院子里面或站或坐的三个女子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惊讶，她疑惑地看向王二郎，而王二郎则对着她尴尬地笑了笑：“大嫂，这儿就是了。”

　　陈婉莹重新看向三个女子，白素贞冲着她笑了笑：“陈夫人，进来吧。”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陈婉莹还有些没回过神，不过也跟着王二郎走进了屋子来。小青重新轻轻一抽披帛，披帛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回到了小青的身上，大门也随之关上。

　　面对陈婉莹惊讶的眼神，小青嘻嘻一笑：“我去给你们端茶！”说完便跑进了屋内，端了茶水出来。

　　胡芸仙指了指桌边的两个座位：“过来坐吧，夫人身子尚未大好，莫要过于劳累。”

　　王二郎扶着陈婉莹颤颤巍巍地在桌边坐了下来，陈婉莹在来的路上，有一大堆的话想要说，但是当她真的看到眼前的恩人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素贞对她微微笑了笑：“燕道长正在闭关，等他出来了之后，就是为你夫君报仇之日。”

　　陈婉莹嘴唇颤抖着，她看起来情绪很激动，但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胡芸仙若有所思地看了陈婉莹一眼——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画皮这个故事里面，陈氏当初是想着要把那个恶鬼给赶走的吧？然后她的夫君王大郎沉溺于美色就没有答应。

　　……结果王大郎死了之后还害得她差点被砍头，陈婉莹真的会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而难过吗？

　　胡芸仙又看了一眼陈婉莹，发现她的眼眶发红，但是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要轻松不少。

　　白素贞正在给陈婉莹诊脉，她从黎山老母处学的医术，很是厉害：“你的身子本身便有些弱，如今在那地方又带了这么久，有些损伤到底子了。”

　　“那……仙姑，仙姑能不能救救我大嫂？”陈婉莹还没说什么，一边的王二郎便紧张地问道，“我大嫂从小待我如长姐，我……我不能坐视不理……”

　　“寻常人家的郎中必定是没有法子的，”白素贞似笑非笑地看了王二郎一眼，“但我非寻常郎中。”

　　说着，白素贞拿过了桌上的茶壶，斟了杯茶水，递到了陈婉莹的面前：“喝了它。”

　　眼前的茶水用最简单的白瓷杯盛放着，看起来碧绿的如同一块翡翠石。而茶水上还氤氲着白色的热气，不过陈婉莹注意到，那一层白色的气体一直围绕着茶杯缓缓地流动着，并没有像寻常的热气一样消散于无形当中。

　　陈婉莹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白素贞，而白素贞什么都没说，只是同样地又倒了三杯茶，同时意有所指地说道：“快些喝吧，再不喝，茶就凉了。”

　　陈婉莹闻言，不再犹豫，她端起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肚，陈婉莹瞬间就感觉到身上那股沉沉的感觉去了一半，又过了一会儿，陈婉莹只觉得浑身清爽，那股缠在骨子上的黏腻感消散一空。

　　“好了，”白素贞一直在观察陈婉莹的脸色，她笑道，“你已经大好了，回去好生将养着便是。”

　　王二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还想问问，却被陈婉莹轻轻地按住了手腕。陈婉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如今自己也不应该再多加叨扰，她站起身来，对着胡芸仙和陈婉莹盈盈一拜：“多谢二位仙子，救我性命，大恩大德，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唯有家中长明灯常点，为仙子供奉香火，在我有生之年，香火不灭，还请仙子莫要嫌弃。”

　　白素贞对此尚未置可否，而胡芸仙却愣怔了一下——在陈婉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仙气多了些变化。

　　……似乎，凝练了一些？

　　白素贞送走了王二郎和陈婉莹，回头就看到了胡芸仙正在发呆，她好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胡芸仙抬眼看了看白素贞，“白姐姐，你……你有没有……”

　　“什么？”白素贞等着胡芸仙问出下文，然而胡芸仙却收回了自己的话，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想来是我多虑了。”
　　——
　　“漂亮姐姐，来吃东西啦。”

　　破烂的窝棚里，小小正举着一个烤好的红薯，笑眯眯地递到女人的面前：“刚刚烤出来的！好香好甜！”

　　女人神情冷淡：“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可是你一直没吃东西。”小小担忧地皱起了眉头，“不吃东西会饿。”

　　“我不需要吃这些东西，”女人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语气轻慢，“就算是吃，也不是吃这些。”

　　她要吃的是人心，而不是什么可笑的烤红薯。

　　“小小，你别问她了，”一边的深深出声道，“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咱们这辈子都吃不了，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烤红薯。”

　　小小噘着嘴，尽管里面依旧纠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啃起了手上的烤红薯，看起来就像个小仓鼠一样。

　　而深深则拽着小小，让她远离了那个漂亮的女人，同时她也冲着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晕倒在小巷子里？”

　　和小小不同，深深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对于任何陌生人都抱有深切的怀疑和敌意，这也是深深的生存之道。

　　女人闻言，偏过头来，对着一大一小微微一笑：“我叫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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