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山叫多摩山

　　猫妖利爪正抵在那色鬼锁骨下三吋，稍一使力，便可取那颗不知死活的色心。
　　这才第二十颗，三十三颗可还能凑齐？天庭已经派人来抓捕她了，好在只是一草包，伤不了她性命。
　　“落云，还不住手。”
　　身后传来冷冷清清的一声喝止，落云手一抖指尖反倒进了半分，那色鬼看著自己胸口渗出血，已捐捐汇成一股细流，吓得□□儒湿，两眼一翻，倒先晕过去了。
　　“领主。”落云洩气地将那色鬼扔在地上，心道这第二十颗到手又飞走了，心中不忿，嘴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清离稳稳站在楼宇屋簷上，身后是偌大的圆月，不咸不淡地看著落云。
　　今夜满月，猫妖灵力最盛，若是货真价实打起来，她怕也讨不了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晓得管不管用，这货性情最是乖戾。清离心中盘算著，面上仍不动声色。
　　落云心中哀哀暗叫不妙：当日被那草包追杀，甩不脱又怕诛杀上仙惹天庭震怒，天谴早早落到头上。拘魂术凶煞，试图以生魂欺瞒天地，本就是死罪，只是三十三颗人心未齐，还不到惹怒天庭的时候，那时恰巧经过多摩山，妄图多摩领主看在相识一场拖住那草包仙君，谁知仙君是拖住了，领主也亲自找上门了。先认个错服个软，以她的性情，总不至于斩尽杀绝。 “领主，落云知错了。” “错？是我错了，当日留你在多摩山，知你不是个安分的小妖，放你进博物轩是望你通晓圣人之道，世故人情，你倒好，专看禁书，一个小小猫妖使用禁术，杀生夺命，欺瞒天地，篡改命数，任你九命猫妖，一条条罪名也够你关入噬妖塔至灰飞烟灭。” 落云噗通跪下，“落云知道。然万丈深渊，吾亦往矣。刀山油锅，总好过独活于世，上千年，孤零零游走于世间，无人记得的日子过够了，有一人愿意将你放在心上，谁捨得放手。他过奈何饮忘川，今生点滴与他再无乾系…” “他是人，生死有命，你强行将他留在世上…你可知道拘魂术施术者与受术者的下场。”清离叹了口气，“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落云愣了一霎，不知这多摩领主意欲何为，她甚至闪过一个念头，领主要杀他夫君，叫他入轮回忘了她，甚至灰飞烟灭，如此，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唯有伏诛这一条路。手上沾的鲜血多了，想法也不由得偏激。是那些生魂心有不甘，将怨念加诸她身上，还是她良心未泯，却收不住手，活活把自己折磨成一个疯子。

　　初成人形，灵力尚不足，就想偷跑作弊，靠古籍上的咒语向山上的小妖们现一现神通，逞一逞威风，不想只错了一个音节，星星之火不多时就没去了博物轩一角。
　　彼时惊慌失措，怕被责罚，博物轩古籍无数，许多已是孤本，如此付诸一炬，怎麽会不疼惜愧疚。
　　其实更怕领主心软，不忍重罚她，反而将她逐出多摩山，那才最可怕，又要孤零零一人在世间漂泊。都说猫孤高，那她就是九尾猫一族的叛徒吧，她一定世界最怕孤单的猫。
　　一时无措，现出原形，一头扎进树丛里，含羞草的刺扎进肉垫里，鬼针草的种子沾了一身，就这麽不管不顾地往前衝，心裡只剩一件事——躲起来，千万不能被找到，不能被赶出去，跪在地上求领主也好，割掉尾巴也好，将一辈子的小鱼乾献给领主也好。
　　梦裡都是火海，一片片化成灰烬的书页四处飞扬，竹简成了焦炭，羊皮卷散发出焦臭，瓦砾纷纷掉落，梁柱倒塌，压住了她的爪子，蹬著后爪也拽不出来，也叫不出声音，渐渐放弃挣扎，与其被赶出多摩山，不如就死在这裡，跟博物轩里的书卷一同烧成灰，那麽领主对她，会不会想念多过怪罪。又一根燃烧的柱子倒下来，砸在脑袋上，她终于死了。可是她有九条尾巴，九条命，浓烟呛入肺里，烈火烧著了皮毛，她同时承受著窒息、灼烧、撞击的痛感，撕裂的、沉闷的，又无比清醒地看著自己的尾巴一条一条消失了。
　　“还不起来吗？大家都在找你，整座山上就只有你还睡得著了，坏猫。”领主趴在地上，透过石缝笑著对她说。
　　啊，她在笑。
　　“醒了还不快出来，真厉害，这麽点石缝，也就你进的去。”
　　其实很容易的，只要过了最狭窄的裂口，裡面还是很宽敞的，九条尾巴堆在裡面一点也不挤。
　　落云钻出来，抖抖潮湿贴在身上的长毛，前爪紧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瞧著领主，弱弱的“喵”了一声，讨好，求饶，认错，示弱。
　　领主不理她，拎起她的后颈就走。她就只好老老实实被拎著。
　　回到园子里，还是平日里吃饭的位子，只放著一碗剔去鱼刺的鱼肉，刚进门领主便鬆了手让她落在地上，努努嘴示意她过去吃饭，接过胡管事递过来的手炉便在主位上坐下。
　　人间有一样事物，叫做断头饭，最后一餐，总是格外丰盛。落云涔著眼泪舔食鱼肉，食之不知其味。
　　“胡伯，把大暖炉也点起来了，往落云那边挪一挪，在山裡躲了一晚上，毛上都是山间的露水，看著就冷得很。”
　　胡管事知道她心软，恨铁不成钢道：“领主，这猫妖不知好歹，您放她进博物轩读书识礼，她倒好，一把火烧了大半，还躲起来，现在您还...”
　　“好了，一般人家中都说，吃饭时不能训斥孩子，不然影响消化，小孩子长不大的，天大的事情吃完饭再说。”
　　“可是您多年来游历人间收集来的珍本孤本，昨晚都...”
　　“哎哟，这天怎麽这般不要命的冷，胡伯，您再不把炉子燃起来我真要被冻死了。”
　　胡管事无奈，明知道她就是嘴上说说，还是去柴房取些炭火。
　　落云停下来看看领主，她只是吹了吹热茶，嘬了口，“吃你的。”
　　离开多摩山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关于多摩领主，最为深刻的印象仍是那日清晨不经意的一笑，以及那句“坏猫”，甚于她初入多摩误打误撞万般巧合撞见领主在园中发呆时惊为天人的侧脸，甚于她决定离开多摩，领主不置一词留给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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