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七品芝麻官

　　“下官陈棠拜见霍指挥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在见到霍怀章的那一刻，陈棠也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知曾经的七娘子如何与他相处，但对于现今也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哪怕是前世，搞办公室恋情的也不能成天追着人家叫亲爱的。你要注意影响，在单位，不管什么关系，相互称呼职位是最稳妥的。

　　何况，陈棠现在婚姻状况一栏明摆着是已离异。
　　既然官场重逢，就按规矩来，公事公办，这样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七娘子都没有回头，陈棠更不会了。

　　她的生活重心从不在这方面上，前世她沉迷工作，闲暇时宁愿窝在房间里抱着猫看一整天电视剧，也不愿去联谊约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喜爱独处，并且过于自我的人。她有个当心理医生的朋友都说了，她并不适合婚姻。

　　对于这一结论，她还挺认同的。

　　对此，陈棠其实也不尴尬，那一点心虚虽然还挥之不去，但也决定很平常心地把霍怀章和大司农都当做是总部来外派公司视察的领导来对待。

　　对方沉默了很久。
　　陈棠下折的腰都酸了，然后才听他低沉的声音：“陈大人免礼。”
　　然后就抿着嘴不说话了。

　　陈棠还等着他解释一下来由，结果人家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陈棠只好先压下疑惑，把人迎进去，又叫周峰把大司农一起请过来，让伙房先别把灶眼熄了，赶紧炒几个菜，临时办个小型招待餐会。

　　虽然夜已深了，但从闽州来建安这一日路程中间没有任何驿站和商铺可供落脚，看这位霍大人身上连行囊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怎么走来的。而且还有另一个被饿晕了的，陈棠还是想先让他们吃点东西再挑两个房间给他们安置。

　　大司农是被钱一贯和孙主簿架出来。
　　出来的时候涕泪满襟，一路嚎哭着马上即可要回长安去。

　　陈棠见状，连忙上前：“下官陈棠拜见大司农，此前建安遭难，城中一片混乱，底下人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实在没料到大人纡尊降贵莅临本县，才有此误会，陈某在此给大人赔礼道歉……”

　　“再不必说了！”大司农气愤地甩袖，根本看都不看陈棠一眼，“本官奉圣人御旨前来，竟遭尔等非人囚禁！三日！三日粒米未尽！全靠喝雨水续命！差点命丧黄泉！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等奇耻大辱本官定不善罢甘休……”

　　“皇甫叶。”一直沉默的霍怀章出声打断了大司农，“适可而止。”

　　大司农就跟喉咙眼被谁掐住了似的，瞪着鼓圆的眼，胸口剧烈得起伏着，最后还是在霍怀章的目光下蔫了，愤而甩开钱周二人的膀子，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向左次座，像一座大肉山似的跪坐在小矮几后面，神情委屈极了。

　　陈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俩。

　　这时，伙房已陆续把菜送上来了，香煎羊扒的香气四溢，陈棠明显看见大司农那原本气到扭曲的表情松动了。而霍怀章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小羊羔肉质细嫩，生性温补壮阳，同时羊肉能增加人体体内的消化酶，能够保护胃壁和肠道，从而有助于食物的消化。对于大司农这样饿了几天的人来说，吃着也正好。算是陈棠特意为他点的一道菜。

　　烧羊排在大楚并不罕见，但陈棠做得是改良版的法式。

　　也是她这一年来为了不老吃干饼汤饼，所捣鼓出来的菜里头，最成功的菜之一，风味独特。因为做羊扒相对比较简单，用的主要配料洋葱，大楚早已普及，其他香料也都能找到替代品。比如迷迭香，就拿月桂叶来代替了，去腥的柠檬改用米酒和梅子，锡纸包裹进烤箱的方式，改用了陈棠特意让铁匠订制的铁板。

　　上面再撒点孜然和胡椒，简直香得人舌头要吞下去。
　　接下来又是一道后世著名的菜——东坡肉。

　　在大司农目瞪口呆下意识咽口水的目光里，陈棠略带自豪地笑了。
　　为了吃，她可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大楚的金属厨具是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的，到老百姓家里你很可能找不到铁锅之类的东西。陈棠当时也是想吃炒菜想疯了，就专门画了图纸，让铁匠给做一套出来。本以为很容易，可当时陈棠等这个铁锅还等了挺长一段时日，因为铁匠第一次送来的锅底太厚了，而且形状不规则，导致受热慢且不均匀，根本无法使用。

　　纯手工铁锅还真不是个简单事儿，没有铁板烧那么容易。而且，对这方面陈棠提供不上好的经验，但陈棠知道长安的贵族家是有铁质铜质甚至银质的厨具的，他们拿那个当“染炉”，就是涮肉的小火锅用，说明这个时代的冶铁工艺已经能够做出很薄的生铁片了，只是没有陈棠要的那种。

　　建安的铁匠就更没有做过。

　　好在有个老铁匠对着陈棠画的锅型沉思了一晚上，终于想出办法来了。后来，他们反复地过火，光一个把手就过了三道火，锅底为了打造出一个契合灶眼的完美形状，经过了连续四五个小时的捶打，得出的成品看起来似乎不错，但陈棠拿在手里就知道不对。

　　把手和锅的弯度不对，拿着非常不顺手。
　　于是又回炉重造，直到失败了第三次后，一只漂亮的铁锅才出炉了。

　　包括配套的锅铲，陈棠为此付出了将近一贯钱。
　　贵得简直让她肉疼。

　　可想而知，炒菜以目前建安的经济水平，是不可能推广了。
　　陈棠只好暂时歇了这个心。
　　不然凭借着炒菜的技艺，能将建安往美食旅游城市这个方向打造啊！

　　铁锅运回衙门后，陈棠教会庖厨的第一道炒菜就是东坡肉。

　　因为东坡肉发明于前世的北宋，因此这道菜所需的所有食材，都是能够在大楚轻易寻觅到的。最主要的是，猪肉的价格是肉类中较为便宜的一种。

　　大楚士族认为彘肉低劣，倒是常吃羊肉、鹿肉、驴肉，因此只有穷人才会食用，这导致了猪肉价格一直低迷，让陈棠用猪油炒菜也不会过于心疼。

　　这一道东坡肉的做法与江浙一带不同，是陈棠家乡喜好的做法，选用带皮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再用热锅热油爆炒至发黄，加入糖醋姜蒜酱油与腐乳，继续旺火翻炒，最后盖上锅盖文火慢炖至收汁。

　　此时肉已入口即化，酥烂醇香却丝毫不腻口。

　　陈棠早已用这道东坡肉牢牢系住了全衙门人的心，她毫不意外地看见大司农一口饭一口肉，吃到陶醉忘我的境界。

　　之后便是几道爽口蔬菜了，素炒秋葵、铁板豆腐等等，通通都被飞速地一扫而光。令陈棠惊讶的是，饭还没吃完，大司农竟然再也不提要回长安了，反倒笑眯眯地凑到她身边，搓着手很热切地问：“陈大人，此肉究竟为何肉？”

　　“猪肉。”
　　“猪肉？”大司农震惊地瞪大眼，“为何如此美味！出自哪位神厨之手？”
　　“就……县衙的庖厨……”

　　大司农一噎，这个破败的乡野县衙居然能炮制出如此美味？随后一想，说不定是专属于岭南的烹饪秘法！于是两眼冒光：“贵衙中的庖厨是何人也？可否让本官一睹真容？如此绝妙手艺简直令人称奇，若是陈大人愿意割爱，届时可否让他随本官返回长安呀？”

　　“……”真是好单纯不做作的吃货啊。

　　“这个日后再说也不迟，只是……”陈棠瞥了一眼用饭姿态极为优容的霍怀章，却看不出他脸上表情，只好再次望向已经春暖花开的大司农，“不知二位大人千里迢迢，为何而来啊？”

　　“哦，陈大人问的是！”大司农一拍脑门，吃饱后的他各外好说话，笑呵呵道，“差点忘了圣人玉口亲命的正事！本官此次前来，只为一桩关系天下民生之事，听闻陈大人手下蛮族献上一良稻，圣人特命本官前来一探究竟，若是属实，陈大人可是大功一件啊！”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陈棠早就有所准备。
　　她笑道：“不知大司农觉着今晚所食的米饭，味道如何？”

　　大司农一愣，低头看向已经吃光了的碗，因为东坡肉和羊扒的杀伤力太大，他根本没有在意米饭的味道。倒是在上座一直食不言的霍怀章放下了筷子，道：“米质黏糯弹牙，米粒较小，与霍某素来所食的口感有异，尚可。”

　　灯娘从后头上来，一边非常自然殷勤地为他捧上漱口的茶水和丝帕，一边接口道：“这里的米，郎君自然吃不惯的，哪能跟长安比呢？”

　　陈棠揉了揉额头，灯娘你这个叛徒……

　　她只好把夸奖的话咽回去，咳嗽了一声，道：“这便是建安一号稻种所蒸煮的米饭，虽然口感不算极好，但此稻胜在高产。经过了一年的培育，在今岁晚稻收成上，最高亩产已能达到四石！比寻常稻种的产量要翻一倍，并且下官可以保证，此稻明年还会增产，大司农大人若是不急着回长安，可以留在建安等候春耕。”

　　这是一个绝佳的推广杂交水稻的机会，如果让大司农回长安为她的建安一号代言，陈棠以后绝对不愁销路。不过，她也要付出一些东西。这是写了那份密折后，她便知道的结果。她要对朝廷交出建安一号的亲本种子，还得附上育种办法，这是一种必要的政治态度。

　　这样也好，若能得到朝廷的力量推广，就能让建安以外更多平民百姓吃得上饭，活得下去。

　　虽然陈棠会损失很大一部分种子贸易的利润。

　　但陈棠相信，没有经过系统的生物理论知识的学习，不懂得基因原理，长安那边能有人看得懂，能好好复制出建安一号就不错了。而陈棠育种的步伐不会停止，在她的手里，建安将始终能够出产更高产量的种子。

　　用来卖给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后，她会让建安变成朝廷眼中的福地，一个极为重要的种子出口地。
　　朝廷的高度重视，就是她日后翻盘的绝佳机会！

　　想到这，陈棠命灯娘去她书房取来那株建安一号的标本，呈上来给大司农看。

　　大司农原本对美食还有些牵肠挂肚的，但看到这株稻种后，脸上的漫不经心便全数退去了，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大赞道：“果真良稻也！”

　　“茎秆粗壮，可抗风灾，叶片完整干净无虫食，又耐虫害！”大司农对着这稻种说得头头是道，让陈棠也如找到了知音，凑上去：“还有呢，您看它的根系……繁多纤长，对地力的要求便不高，哪怕是贫瘠的土地，亦可栽种！”

　　“良稻啊良稻！”大司农眼睛都挪不开了，继续赞叹不已。
　　陈棠很有成就感，还有什么比被人认可更令人开心的？

　　“不仅如此，大司农明日可随我前去积雨台参观下官新设立的鱼塘桑园。”陈棠趁热打铁，“桑园与鱼塘相结合，不仅可充分利用土地，避免建安夏季常发生的水涝，更能使蚕桑大幅增产！”

　　“哦？”大司农来了兴致，要知道大楚因为没有棉花，对生丝及丝织品的依赖度是非常高的。而大楚最主要的桑蚕产出地在江浙一带，靠着运河运往南北两地，素来便有：“一船生丝出，一船白银归”的说法。

　　大楚每担桑（换算为前世度量衡约五十公斤）的价格便能抵上一担米，而一担米已经能够养活一个四口之家了。在大楚，每亩地最多能采桑十担左右，但陈棠前世当村官的那个南方小镇，采用桑基鱼塘模式之后，每亩地能采桑将近二十担。

　　除了蚕桑可以换钱，鱼也能卖不少钱。

　　冬季正是开挖鱼塘的好时机，说不定还能让大司农代表朝廷下第一铲，以后她那鱼塘就有点名堂了。陈棠这两天已经把建安县城不远那个叫积雨台的小村庄圈定为桑基鱼塘试点村庄了。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因地势低洼，每年台风一刮便深受洪涝之苦，也是今年唯一种了杂交稻还欠收的地方。今年入城避难，积雨台的村民不仅是最先入城的一批人，在海寇退去后，积雨台的男丁还几乎都选择留在了自卫队，因为自卫队成员能分发到双倍的粮食，每隔两天还有一顿肉吃，他们便经常偷偷省下来，拿回去给自己的家人。

　　积雨台的人口不多，每年饿死的人却最多。
　　在建安都是贫困村中的贫困村。

　　陈棠觉得今年把鱼塘挖出来，顺利的话，明年他们就能脱贫了。

　　众所周知，桑基鱼塘的经济效益是极大的，基本能够达到当年养蚕，当年受益的地步。积雨台的桑园只是一个试点，陈棠会继续寻找适合推开桑基鱼塘的地方，这样以后官府控股的建安缫丝厂也能有一个很好的组建环境。

　　建安必须拥有自己的实业，缫丝厂便是第一步。

　　陈棠与大司农因专业上的相似谈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谈着谈着大司农又饿了，点名要吃夜宵。陈棠只好再给他上，然后给自己也上了一碗面。因为她的金子都花费在了之前的冬防上，衙门里最近伙食费也日渐紧张了起来，方才那顿宴席，陈棠都没舍得给自己上，这会儿才趁机拿筷子送了几口面垫肚子，然后还一边和大司农在农事知识上进行交流。

　　本来便一心两用了，她便没有注意到，坐在上座的霍怀章已经沉默很久了，他的表情仍严肃冷板看不出异样，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愈发冷了下来，犹如一块寒铁。

　　霍怀章安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此人……绝不是七娘子！

　　宴席散去后，两间空屋子也收拾妥当了，陈棠便亲自带着两位高官前去歇息。大司农的屋子在前，便先道了别。大司农此时已经被她丰富的农事知识而折服，两人都视对方为难得的知己，关门前还道：“陈大人乃国之栋梁！”

　　陈棠也很感动，回道：“大司农大人才是中流抵触！”
　　两个相互吹捧的人不要脸地嘿嘿相视一笑，大司农拱手为礼关了门。

　　陈棠连忙再送走重量更重的那一尊佛。

　　霍怀章一路上都不吭声。

　　陈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容易送到门口，她客套了两句，正要走。
　　霍怀章忽然开口：“慢着。”

　　陈棠立刻恭谨地转过身道：“霍指挥使还有何吩咐？”

　　霍怀章凝视着她，突然伸出手摸了她的脸。

　　陈棠愣了一下。
　　然后脸颊处猛地一阵疼痛，霍怀章竟然捏住她的脸往外扯！

　　“你干什么？”陈棠差点一句卧槽骂出口。
　　霍怀章松了手，对上眼神恼怒的陈棠，表情却一脸正直淡然。
　　他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看她半晌，就转身进屋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陈棠气得跳脚，抖着手指指着门直想爆粗。这时，门子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大人，医馆派人来说，蓝壮士醒了！”

　　“真的？太好了！老天爷保佑啊！”陈棠高兴得一下便把方才的怪事抛之脑后，“走走走！我马上就去看他！醒了就好……太好了……”

　　陈棠急匆匆的脚步渐行渐远，霍怀章还背靠在门扉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女子柔腻的肌肤触感还停留在指尖，温热而真实。

　　他闭了眼。
　　不过时隔两年……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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