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庄秋四十五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余城徐家幸得祖上积泽,能以强撑,却也是濒死的骆驼。正值青年的徐家公子徐正远决心要去富庶的凉州寻谋财之道。
来了凉州十余日,却还一无所获,徐正远只身到郊区散步以解心中烦闷,忽被一处萧索的废宅吸引,也不顾门口头发斑白的老者的阻拦,堂而皇之地闯了进去。
目击之处,本都是断壁残垣,一个转弯却看见了一派春和景明,一个女子端坐在小院中,如诗画般的琴音从手中流淌而出,阳光下婉转,被来人脚步声打扰,女子抬头,琴声突止。
时间和空气此刻停止流动,眼前女子的容颜素净柔美,蛾眉弯弯明眸皓齿,胜出徐正远所见美人无数。
女子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片刻恢复了大家闺秀的常态。徐正远报过名姓,隐去了来凉州的来意。女子自言姓舒名瓷,闺字婉。徐公子夸赞了舒小姐的鼓筝之技,二人细细聊下来,竟如故友般交谈甚欢。临走前,徐正远求得了再访的允诺。
“公子可见到我身边的小童阿杯?”这是每次登门,舒瓷都会问的一句。
“阿杯常侍小女左右,遣去买梨酥,许久不见回来,应是贪玩误事了。”这是每次舒瓷宽慰徐正远的回答。
每日品茶听琴,徐正远乐得忘了余城的疾苦,天下的动荡,眼里心里全是舒瓷的一敛眉一勾唇。
两人愈发熟悉,话题也不忌了。也曾问及舒瓷婚事,只答从前有世家子前来提亲,为的却是舒家制瓷秘方,看清此人真面目只得作罢。
良久无话,徐正远玩笑般问起秘方,舒瓷却认真答了:“哪有何秘方可言,只是巧获独一无二的上好瓷土,原产便来自公子家乡余城啊。”
坦诚又富才情,这样的女子在言行中就足以令人倾心。
但舒瓷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她,徐正远总有莫名的心疼,若他提出娶她,她会作何反应?又怕污了一份原本纯洁的关系,迟迟不肯开口,愈纠结,心里愈堵。
“公子可有见过阿杯?”
那个她日日挂念的小童,自己却从未见过,细想之下,看礼数教养便知舒瓷必出自大户,这样的小姐却没有一个仆从,连门口的老仆自头天出现后就再未见过,总觉这样未免过于奇怪,加上已逗留数十日,自己也该返乡,终下定决心,前来话别。
舒瓷听闻,默默背过身去,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公子可想过留下,可曾想过与婉儿永结同好?”她用的是闺字自称,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怎会不想,可在下家中……已有身怀六甲的发妻。娶你为妾,我又如何忍心。”
“看来公子果真正人君子。也罢。正远,慢走,小女以琴声送客。”
“等等!”
徐正远还想说什么,琴声却悠悠响起,促弦弦转急,周遭迅速被琴音包围,徐正远只觉脑袋里突然一片混沌,耳内翁翁作响,隐隐作痛,双眼模糊起来,却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背影。
徐正远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在余城家中醒来,家仆说,数日前,徐正远晕倒在凉州废宅,是守屋的老奴寻来徐家家丁,家丁送他回了余城,之后又昏迷不醒十余日,家中上下都急疯了。
原来那十几个朝夕只是自己梦中的臆造么?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愧疚非但没有因此减弱,反而更加汹涌,如同暗中编制成的网,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心脏,紧紧裹着,悄悄收紧……
后来,徐正远真在余城找到了奇土,炼造出了与六十年前绝迹的名瓷——白光,由于多年来地质变迁,徐家产的瓷釉带着忽隐忽现的浅靛色。徐正远决意该其名为素青,而后适逢新皇登基,徐家进礼,素青从此成为贡瓷、贵族王侯之爱。
徐正远大展宏图之际,又巧得麟儿,徐正远给他的长子取名徐忆舒,说是忆苦思甜,张弛有道之意,又或许是为了心底隐隐的执拗。
后五年,徐家商业涉及盐、布、粮行等,余城乃至三州的首富称号渐渐当得名副其实,又得了女儿婉溪,当中唯一的遗憾是正房夫人产女时难产身亡。
生意步上正轨,也平复了丧偶的悲哀,徐正远总算慢下步调,之前来凉州是因公,这次总算是可以为私。
凉州郊外,那座熟悉的旧宅。门口,还是坐着那个老翁。
“老人家,您还记得在下么?先前未谢过您的救命之恩,还望见谅。”老人只是看着他,不语。
一路人忙拉住他,说道:“阿杯老人年轻时就哑了嗓子,他可没法回答你。”
阿杯。
两个字,沉重地砸下。徐正远恍惚着走上街头,魂不附体。适逢赶集日,街上人头攒动,人肩并肩,徐正远被后面人一推攘摔倒在地,却恰好在地上捡起一本小册。旁人速速把他扶起,他却失神地盯着册子,未曾道谢又踉跄着走了,周遭人比目相望,觉得遇到了疯子。
册子失去了封面,书页泛黄,第一则故事是这样的,六十年前的凉州舒家,善制瓷营商,家有两宝,一是珍器白光瓷,一是家中独女。舒家小姐善抚筝,才貌双全,深闺未出却曲动天下。世家子王氏纠缠不得提亲被拒,醉意之下怒火更甚,召集了十余混混,一把火,烧了舒宅,只有小童阿杯出门采买留得一命,此后哭哑了嗓子,日日守着荒宅。
那场火埋了女子的二八年华,葬了一百无辜人命。世人说,舒小姐临终前那一曲,伴着烈火,响了三天。带着那样的哀怨愤怒离世,必将成为一注飘荡的怨魂……
不过那场困住徐正远的梦,哪是什么怨魂作祟的传说,不过是时隔了六十年的缘分,圆了一个正值芳华却逝去的姑娘,未曾恋爱过的遗憾。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