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错

　　00
　　错了吗？

　　我嘲讽一笑，看着校园中孱弱的细叶被风甩落。风有劲有度地摧残了一个浅绿色的生命，带着暖春的温度与深秋的寒意，颠覆了原本正确的所有，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给予。

　　感觉自己不会再喜欢了。

　　***
　　01
　　第一次见到他，这使我心泛微澜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像无垠天际抽出的一卷绵白色的棉花糖，在一片琉璃蓝中亮得刺眼。

　　那个场景，与在篮球场上看见谁谁帅气扣篮英姿飒爽旋即芳心暗许天差地远，也与在政治课堂上看见谁谁侃侃而谈霸气侧漏继而情愫暗生毫不相干。

　　初二。英语整合方案的扉页上写着我和黎的流言蜚语，那般洋洋洒洒风采翩然，无数同学在见到暧昧的内容后总是不约而同发出恍然大悟的怪腔怪调。

　　班级里的第一第二总是会被编织一些流言。有人“好心”地安慰我。

　　但我早不是第二了。前天，放在抽屉里的计算器的失踪，直接导致了我那天半期考数学卷子压轴题上那意味深长的空白，间接导致了名次的一落千丈。

　　根本记不起计算器到底是怎么在忙乱的阴影中失了踪迹。那天紧张头晕得可怕。

　　只记得，当时死党小白愤怒地问黎，到底是谁写的。
　　黎挑眉，妖娆地笑说，是叶井辰写的。

　　小白拽上我霸气十足地去七班找叶井辰兴师问罪。

　　我少得可怜的勇气随着七班大门的渐进而消之殆尽。最终我缩在门外，死活不肯出面，只由着小白义愤填膺地替我喊人：“叶井辰，你给我出来道歉。”

　　小白的喊声未歇，我就慌乱地转身，奔进了走廊办公室拐角处汹涌的人流里，将隐隐传来的急切呼声“吴小微你别跑啊”遗在脑后。

　　以为，事情就在我的临阵脱逃中，结束了。
　　……

　　***
　　02

　　办公室。
　　苍白的灯光下坐着胡老师，站着一个男生。

　　疑窦丛生。
　　胡老师尴尬地对我说：“我们班有个学生找你道歉。”

　　我眼角的余光瞥向站在她身旁的学生。他站得很直，让人忍不住想起校门前笔直的白桦。他的目光澄澈，悄然无声透出寂然悔意，如千尺深潭褶皱的水面。一件黑色长袖渲染出一本正经的肃穆气氛。

　　他的手上似乎握着什么。

　　他一直在看着我。

　　不知怎地，我心头一烫，没敢再关注他。

　　胡老师是七班的班主任，那找我道歉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叶井辰了。

　　猛地，他一鞠躬，头顶炭黑的细发在沉凝的空气中划出一个有些令人难过的弧度。一声天外来音幽幽荡在我失措的耳畔。

　　“对不起，以后我绝不会再这样了。”

　　那个“绝”字被诚挚的声音全力加重。

　　我十指交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在这个黯淡的深秋晕染开温厚的暖意。

　　虽然，仅仅是一声道歉而已。

　　但，我从没想过，在以谣言为乐的校园里，一个传播流言的人会在事发之后自主自动地通过班主任的渠道找到另一个人，并在老师面前郑重地道歉。

　　“真的……没关系。”我的目光局促不安地琢磨着桌上仙人掌一根嚣张的尖刺，耳根被天际的彤霞搽上了些许相同的颜色，“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的神经……已被磨砺得越来越强韧。胡老师您千万……别怪他。”

　　声音，不知被从何处钻进的细风吹得断续零散。

　　没等胡老师和叶井辰再开口，也没细看他们有些怪异的面部表情，我足底生风，逃离了现场。

　　身后，就像是有一只悸动的鬼，紧黏着我，寸步不离。

　　在踏上校车的那一刻，我抿紧唇，紧拽着书包带，却控制不了骤然快如擂鼓的心跳。

　　完了，好像……

　　喜欢上一个人了。

　　虽然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
　　03
　　潜藏。

　　只希望临远，眷恋而轻盈地浅看一眼叶井辰的背影。

　　每次路过红榜，总要翘首关注叶井辰的名字，再在内心仔细认真地诵读，甜味就会很夸张地淹没我的感官，回味无穷。

　　而且也连带着憎恨总是盘踞在叶井辰名字之上的那个“墨”。

　　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身为科代表的我一反既往，热情地窜去办公室帮各科老师改单元考卷，在看到叶井辰的名字时总会手下留情，趁旁人不注意地多给他几分，看到墨的试卷，总是铁面无私，想挑错到叶井辰考全班第一为止。但大多数情况下难以如愿——墨，太强大了。

　　百般探听到了叶井辰的Q号。

　　化学课上，我偷摸地将用零花钱偷买的手机放入书包的夹缝里，微微颤抖地点开“查找好友”那一栏。

　　输号码，发出“好友申请”，眼底全是笑意。

　　荒废了一节课看他空间。

　　他习惯缺交美术作业，喜欢在饥饿时猛灌惠尔康牌的花生牛奶，喜欢流连于图书馆那学霸蛰伏之地，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在网上玩三国杀，喜欢信息技术编程代码，参加校信息小组，曾经获过NOIP省一等奖第二名——第一名竟又是墨。

　　每一条说说的文字乃至标点，我细细地咀嚼欣赏。

　　下定决心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学会编程，然后混进校信息小组。

　　荒废了无数节课与“递推、递归、队列、栈、搜索、动态规划、图论”等等大眼瞪小眼。
　　下定决心去触碰之前万分抵触的“三国杀”卡牌教程。

　　荒废了无数节课捧着手机遨游在三国杀愈来愈精彩的世界里。

　　午餐费偶尔转换成生产日期不同的花生牛奶，变戏法般出现在打听好的七班某个抽屉里，带着寒冬里梦寐以求的温暖。

　　而七班后黑板上一篇署名为“墨”的满分作文却时乖命蹇，被一阵不爽的风吹裂成四瓣。
　　将自己精心绘制的一幅水彩写上“叶井辰”的名字后塞入七班的美术作业里，想象他看到自己美术期末成绩“A”时下巴掉在地上的样子，我偷偷地笑着。

　　拼来的才会是人生，等来的只能是命运。

　　未知的命运像极了蠕动在脑海里的一只名叫“擦肩而过”的虫，在力竭的无声叫喊下不知被我嫌弃在了哪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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