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琅琊榜]一切都是，为你而来

　　易小川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半侧着身体躺卧在露台上的躺椅之中，手中持着一本早已被翻得破旧不堪的史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冬日的暖阳今日破例地高悬着，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花白且又乱糟糟的头发上和他枯瘦而布满细纹的脸庞上，让他连原先有些衰颓之气的脸也似乎跟着有了些许生气——冬日里最奢侈的也莫过于这样的晴日了。
　　他似乎整个都钻进了捧在手中的书里，一切声响都仿佛成了这场读书会的背景音乐。他听不到露台外光秃秃的树上寒鸦有些聒噪的噪音制造比赛，听不见厨房里开水壶里的水沸腾时发出的埋怨和催促的呜鸣，自然也听不见身侧红木小几上的智能手机接连不断的微信消息提醒。
　　直到大约十多分钟后，他的手机似乎十分不满于他对它长久的无视，于是这静噪交融、两相得宜的露台读书会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手机铃声，其以此前种种声响乘以万计的杀伤力争先恐后地往易小川耳朵里钻。但这怎么的也还讲究个先来后到，前面一波铃声刚刚入耳，后面的又迫不及待地倏然而至了，因而这绵绵不绝的铃声对于他耳膜的破坏力完完全全是持续性的。
　　好一会儿后，他似乎终于感受到了身边那不断刺激着他耳膜的巨大声响，好似被吓了一大跳般身体猛然一颤，极其缓慢地将黏着在书上的目光拔了出来，这才好像刚刚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惊醒了似的，有些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等他寻到了来源时才恍惚地想起，他之所以会把手机铃声的音量设置得如此魔音穿耳是因为如今他的耳朵已不大灵光了，他担心自己会忽略掉缴水电费的张大妹子的来电，修车的陈师傅的来电，总是送水果上门的小吴的来电......又或者是故人的来电。
　　他伸向仍在铃声大作的手机的手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手不再稳当，而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通电话就是、很有可能就是来自故人。
　　他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老花镜，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大川”两字，原本因苍老而有些皱在一起的面庞突然奇异般地有了一些生气，像是一张被放入水中的揉得皱巴巴的面纸巾，每一道褶皱都好似吸饱了水份似的慢慢地舒张开来，脸上纵横的沟壑也仿佛变得不再那么明显了。
　　他等了这通电话等了大半个月了，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肯定会有这样一通电话过来，他虽然不敢打过去，却仍每日隐隐希冀着那头能拨过来。
　　他清了清喉咙之后就接起了这通电话，努力提了提自己的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出老态。
　　“喂，大川，最近还好吧？”
　　“呵，臭小子，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把我的词儿给抢了？”那边笑声爽朗，浑厚的男中音中隐隐透着些无奈和埋怨。
　　“嗨，你还和我计较这些？对了，最近咱爸妈身体还好吧，易博士的老寒腿还像去年冬天那样痛得那么厉害吗，你的最近的新研究有没有什么进展？”易小川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隐含的情绪，自顾自地砸出一连串疑问，砸得电话另一端的易大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
　　“呃……爸妈身体还算康健吧，老易的腿你不是不知道，还是老样子也没多大起色，但听他说今年的状况比起去年已经算得上是好得多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有新研究了？”
　　“哎哟，你易大博士可是没少上央视的专家访谈啊，像易博士您这样一等一的考古界名人就算我现在再孤陋寡闻、闭目塞听，但是在看八卦新闻、养猪种植节目之余翻翻您的访谈的闲心也还是大大的有的不是？”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调侃，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二十多岁时的易小川。
　　易大川听得有些愣怔，久久没有回应，很多此前斟酌良久的话现在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生生哽在了喉中。在一段仿佛真空似的沉默后，易小川又再次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先前轻松调侃的口吻却已经荡然无存了：
　　“哥……对不住了，你也知道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的形貌已经变了……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回去了。”他半阖着眼睛，曾经清亮狡黠的眼睛如今已是一片混浊晦暗，当年那个浪荡不羁、风流倜傥的易小川似乎离这躺椅上身形佝偻之人隔得已是天涯明月那般遥远。
　　如今的他光从外貌来看甚至比起他的父母都还要老上几分，这个样子的他连他自己都花了好些年头来接受，偶尔夜半惊醒回忆往事，再抚摸着自己枯槁的手和微微凹陷的脸颊，不再回去的念头每逢此时都会愈发坚定几分。
　　“……小川，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们没有人会怪你……爸妈有我在，你放心，我们都很好，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易大川的声音有些黯哑，说出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明明没多长的一句话他却费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它说完，字句间莫名地透出一种沧桑。
　　易小川觉得有些恍惚，他那以前总是跟他不对盘的哥哥何时已经也是这般沧然了。原来时间对他分外残酷的同时，也对大川丝毫没有心慈手软啊。
　　他的心头像似被尖锐的碎玻璃反复地划拉，干瘪的嘴唇有些发抖，浑浊的眼睛里也似乎有泪要流将下来，可是最终他还是用颤抖的左手拭去了眼中那一点点湿润，再开口时声音已如破旧的风箱，嘎哑得令人一听就知道电话这头的人早已是一个年近迟暮的老人。
　　“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懦弱、太卑劣了，抛下了所有的人，独自一个人躲起来，什么也不敢面对……”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暗灰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好像要用□□上的疼痛分担一些他内心的苦楚。有时候，□□上的疼痛远远比精神上的苦痛容易承受得多。
　　他知道他们可能都不会怪他，因为他们都是他至亲的人，至亲之人，很多事情都会愿意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想想，为你考虑，哪怕你千错万错，在他们劈头盖脸地责备一番之后总还会为你留下余地，帮你筹谋后着。
　　“没，真的没有，我们都知道你肯定心里一直难受得很，其实现在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能联络上你，知道你的境况，这就已经很好了……对了，过两天就是她的忌日了，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说到最后时声音轻了下去，透着掩饰不了的小心翼翼与担忧。
　　“……是，我当然要去的，在这个世界上，若连我都不去看她，便不会有人惦记着她了。”他苦笑了一下，顿了顿又说：“哥，我知道你们也记得她，但这不一样的，而且你们也不必去看她，这边有我打理着就够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就听见那边隐隐传来一个呼唤“易博士”的女声。
　　“哥，既然有人找你你就去吧，回头再联系。”
　　“……也好，你要照顾好自己……也替我向她问声好。”
　　“嗯，挂了。”
　　挂了电话，易小川颓然地又倒回躺椅之中，之前运在胸间的一口气仿佛也随着通话的结束消耗殆尽，随着他重重的一次喘息惊鸟一般蹿离他的鼻腔，丝毫不作流连。
　　他定定望着露台外的天空，才忽然发觉刚刚还是日光铺洒的晴空不知何时已被翻滚不息的浓云遮蔽，它们在人间投映下大片暗沉的阴翳，让天空又回复到了常日里的阴冷，甚至隐隐有些冬雨将至的兆头。
　　东坡词道人间悲欢离合好似悬月阴晴圆缺，其实人生何尝不似这猜不出好歹的天气呢，他愣愣地盯着灰云这样想着，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隐隐咕哝了一句：“当然了，气象专家除外。”他紧了紧了身上的大衣，又在身上加了一层珊瑚绒的毯子，正要翻身背对露台小憩片刻，却突然又猛地坐了起来撩开绒毯把脚蹭进脱在一旁的鞋子匆匆走进了屋中。
　　屋里传来他悉悉索索翻找东西的声响，又传来套上大衣升拉拉链的动静，接着就是易小川拎着钥匙出门的声音。
　　不必再等两日了，就今日去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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