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想饮些酒，我这样想便这样做了。在夜鸿的私窖前和鬼鬼祟祟的金笠不期而遇，平素花里胡哨的少年今夜难得着了一身灰衫，估计是没有想到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在月过半空之际还会到这个地方来，错愕后立马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挤眉弄眼、不言而喻的坏笑——直到他看到了站在我背后的夜鸿。
　　“你们也出来散步啊，啊哈哈哈。”金笠努力保持着自然的微笑，脚尖悄悄转了个方向，状似大度地让出了路，“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言罢背着手悻悻地往回走，一步三停，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既然来了——”夜鸿出声道，金笠等着就是这句话，兴冲冲地转回身三步并两步，“——就帮我们搬两坛酒上来吧。”
　　呜……我几乎都能听到金笠的哀鸣了，但又只能强颜欢笑，不甘不愿地拖着步伐往酒窖里去。
　　我与夜鸿相视一笑，往离酒窖不远的花园凉亭走去，他正说着神木那日将殷湖和虚古带回后，丢下一句三个月后去母神遗址寻他就离开了。忽听得酒窖里传来一声惊呼，我们忙转身，便见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极快地从酒窖中蹿了出来，后面跟着金笠，眨眼间跳上了宫墙消失在暗夜中。
　　片刻后金笠阴沉着脸又翻了回来，惊到了巡逻的侍卫，一眼没认出是小将军，追到跟前才发现是自己人，打发了侍卫离开，金笠的脸更黑了三分。
　　“我翻过墙头就不见那人踪影了，侍卫们也都说除我之外没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人。”暴躁的小将军甩了甩手腕，“好大的手劲，我竟拉不住他！”金笠除了打仗巡边之外，日日都泡在习武场里，天生蛮力加上夜鸿亲自指导的武艺几乎是所向披靡，若只凭力气夜鸿都不一定能取胜，今夜碰到的这人竟比他还有力，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形象跃然出现在我脑海中。
　　“看清样子了吗？”夜鸿皱眉问道。
　　“是个老头，脸都埋在胡子里了。”金笠烦躁地按着手指咔咔作响，在为自己的轻敌懊丧，“老家伙跑起来比沙兔还快，对了，我的定身咒也对他没用。”【沙兔：神国特产，生活在沙漠中，在沙上跳跃极快，有沙漠小旋风之称】
　　我听到定身咒，心下了然，在失落之地的初次相遇他可是用它好好“招待”我了呢，怎么对我就那么有效果。
　　我们三人回到了酒窖，阶梯下幽暗的光将酒坛的影子拉长，如一列列士兵整装待发，光来自四处无规则生长的蓝色雨住菇，曾闻这种菇只会在雨停后的月夜出现，日出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有幸在森林中遇到，会看到雨后雾气弥漫的树木被柔和的蓝光捕捉，树干和树叶有如镀银一般闪耀着月亮的光华，未尽的水滴如同坠落的蓝宝石，叮当有声地落到地上，置身其中恍如到了传说中的月上宫殿。
　　其实不然，神秘罕见的雨住菇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爱好——性喜酒气，若是有心，就能发现它出现的附近必有硕果累累，成熟的果子落在地上经过自然的料理散发出原始的酸甜芬芳，秘密地吸引着它落下菌丝。但对它最为致命的也是酒，烈酒喷洒能使它瞬间燃烧，一根菌丝都不留——干干净净，好像魔术师打了个响指，从火焰中抽出一朵玫瑰一样不真实。
　　阶梯尽头是宽阔的主道，向两侧各有十余排酒架，胆大的菇已经爬上了木架的侧面，毫不知情自己的靠近会让木板变得腐朽，倾倒下来的将是它自己的灭顶之灾。
　　金笠指出了他发现神秘老头的位置，在左侧最后一个酒架背后，他在酒架前拿酒时听到了奇异的酣眠声，循声而去发现了架后正好眠的老头大手大脚地瘫在地上，脚边是两三个空坛。老头满脸花白胡子，唇边一圈和下巴还有未干的酒液，基本可以断定是个偷酒贼，满身补丁的短袍在蓝光下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金笠本来准备趁他未醒捉住这个胆敢上神族王宫偷酒的老贼，再上前一步时那个老头却像从未睡着似的睁着眼盯着金笠，眼神有一瞬的疑惑，自顾自爬起身来，嘟囔着什么“睡过头了”，无视瞪着他的金笠，要从金笠的身侧离开。
　　第一次如此被人无视的小将军当然不会就让他这么走，一把捏住了站起来不过刚到他胸口的老头的胳膊，正待把人拉回来时却发现拉不动，许久没有在力气上被人打败过的金笠诧异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对手，使用过无数次的定身咒无声地落在老头身上，却没有丝毫效果，老头浑然不觉身上还拖着一个人，自顾自往上走。
　　金笠不敢松手，踉跄又别扭地侧着身子跟上老头与小短腿迥然不同的步速，直到确认定身咒对老头毫无效果，金笠才受到惊吓般喊出声。老头被这喊声惊了一下，随手一摆甩掉了金笠紧扣的手掌，金笠整条手臂都随之一麻，却不敢懈怠，直直地追出酒窖，然而还是没能跟上那个奇怪的老头。
　　我们三人站在酒架后稍嫌狭窄的通道口前，现在地上只剩下三个空酒坛和一大片被压倒呈现出“大”字的雨住菇，翻倒的坛口周围一朵雨住菇都没有，空落落的圆和它那被压得东倒西歪精神萎靡的兄弟姐妹们互相映衬，显得无比凄凉。
　　再仔细探查一番，酒架上几乎一半的酒坛都空了，看来若不是今天金笠意外撞上了，老头平时还会在喝完后将坛口封好，放回到原位，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好习惯。看那数量，老头绝不是只来了一次两次。
　　可获取的信息十分有限，但仅这些就能看出老头绝不是一般的神族，在戒备森严的神族王宫自由出入十余趟甚至可能是数十趟都一次没被人发现，出人意料的力量，快到不像话的速度，仅无视定身咒一项就证明如果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防身法器就是他的神力远在金笠的之上，可能是十倍，也可能是百倍。
　　“你猜，他还会来吗？”神秘老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能说出他的名字，但一秒后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暂且把疑惑抛在脑后，看着脸色不虞的金笠和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有个人在他的酒窖中来去自如的夜鸿。
　　“会，只要有酒。”夜鸿笃定道，“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看待他，他若是要，便是要，其余人怎样都不会影响到他。”
　　夜鸿的口气像是十分了解这个神秘人，但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还会来的，在他想来的时候。
　　“臭老头，我都还没喝到都被他喝光了，云折酿的酒喝一坛少一坛，落在小爷手里要你好看！”金笠还兀自忿忿不平，我被一个耳熟的名字吸引了注意，“云折？是酒神吗？”曾在璋曲午夜呢喃时听到过，也在它的咒骂中听到过，它的主人——酒神云折。
　　“诶，你也知道他吗？可惜……”金笠少有地沉默，不再往下说。
　　云折已经去了吗？我皱眉想到那只挂着降龙索欢呼雀跃地跑去找主人的大兽，璋曲应该是找不到他了，它会知道吗，还是会装作不知道继续在这片大陆上寻找那个让它又爱又恨但无法离开的神族吗？
　　“节哀。”我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理解地拍了拍金笠的肩膀。
　　金笠却一脸古怪，“节什么哀，那家伙还没死呢！云折只是发誓在这片大陆恢复正常之前都不会再碰酒啦，这里是他最后酿的一批酒。”
　　夜鸿在旁被我无端地感伤又被误解的真相击中后不知道如何摆放的情绪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表情逗乐了，忍着笑拍了拍我的肩，“保重。”
　　夜过得很快，我也如愿以偿地醉了，趴在微凉的石桌上，看凝结了晨露的酒坛折射出微白的天光。夜鸿背手站在池边，金笠早不知跑去了哪里。我侧头让脸更多地贴上石头，看着一身墨绿长袍的梦神蹲下身，掬起一汪池水，痴痴地不知在看什么，他应该也醉了。
　　忽的起了大雾，忽的雾又散了。我怀疑雾只是我的错觉，但相较我此刻看到的，雾却更有实感。
　　我还是在花园里，但不是夜鸿的花园。这是一个我很熟悉的花园，没有绿茵如云，没有雕栏曲径，只有半亩花田，一架葡萄，两把躺椅，木门半阖，简陋得甚至都不能被称为花园。我知道这里是哪，但我为什么会在这？
　　吱嘎，门被人打开了。我迷瞪着眼望过去，进来的人很陌生，但奇异地让我觉得很安全，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担忧地伸手摸我的额头，轻声责备道：“阿陆你又偷喝了。”不，不对，他不是这样的！
　　我打了个寒噤，睁眼发现自己睡了过去，直起身来发现夜鸿的外袍盖在我身上，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鸟鸣和鱼跃。
　　【游记：十二日，宿醉后的头疼真是……我是不是做了个噩梦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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