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一次相遇，竟要用一生来追寻，霍静姝没有想到。
　　不欢而散的宴席让她站在神秘往事的薄纱外隐约窥到了什么。她这是，带了个什么回家？
　　好奇又忐忑的霍家幺女藏身繁枝间，一身无畏在赤金巨龙出现的刹那烟消云散，那是一种何等美丽而奇幻的生物，霍静姝瞠目结舌，看着被映得恍如白夜的天空中，传说中的神兽跃然眼前。
　　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唯有那头巨兽，霸道地彰显自己存在。
　　龙只不过现身了瞬息，明艳恣意却永久镌刻在霍家幺女心头。风平浪静后的庭院中唯余她一人迟迟不语，站在树上不知刚才是梦还是自己最荒诞的幻想。
　　无影无踪不留痕迹，夏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如遇见时一般平淡。再无人提起，所有人都像忘记了她上一次逃家又被送了回来。但正因为所有人都不提，霍静姝的记忆越发生动，她反反复复回想初见时，那一袭单薄的身影，怎么会，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庞然巨物。夏的眉目并不出众，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她开始也并未在意，只觉得他心思单纯不知人事，看上去很好利用的模样。
　　霍静姝提过几次，但都被娘亲和兄长轻描淡写带过，好似他真的只是一个碰巧救下她又悄然离开的普通人。霍母偶尔几次和大哥的谈话让她上心，听上去只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她却觉得他们是在说夏。可无论她直截了当正面询问还是旁敲侧击暗中试探，他们都置之一笑，“傻丫头，你是睡糊涂了吧，龙只是传说中的圣兽，早已荡然无存。”整日神色恹恹的大哥眼睛都不眨地糊弄她。
　　可我明明亲眼看到！霍静姝还是没有说那日她就在后院中，看到龙，看到夏，看到凌厉的冰柱和骤然刮起又消散的大风。
　　四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兮兮，除了日常的汤药之外又给她新增了血红的丹药，还每日都看着她用。不知四哥是上哪找的秘方，霍静姝近日觉得身子骨比以往多生了许多力气。
　　龙成了霍静姝心头的秘密，也许不是秘密，霍家只要稍微与小小姐熟悉点的人都知道她突然对龙很感兴趣。她开始关心圣族中所有与龙相关的记载，收集那些听上去虚无缥缈的神话，上到一本正经的上古记载，下到荒腔走板的孩童歌谣。好在圣族一向崇尚龙族，霍静姝轻轻松松就能搜集到数十上百个和龙相关的故事。
　　但知道得越多，她越发觉得龙离得无比遥远，若不是还坚信那天夜晚不是她杜撰的梦境，她几乎以为龙如同所有故事的结局一样，早在千千万万年前就绝迹于人世。
　　霍静姝坚持了很久，甚至好几次偷偷溜出去想寻找夏，但无一例外都被兄长捉了回来。霍母也并未放在心上，遇见夏之前霍静姝就经常翘家，只是那时她身子太差，现在老四替她配了新药，幺女的气色一日日好起来，她渐渐地也不禁止女儿溜出去，只要不是太远。
　　但有一次霍静姝想潜入圣族禁地被守卫抓住了，霍老大去领她回来时颇费了些周章，霍母唯一一次板起脸和她谈了一次。
　　“我知道你想去找什么。”霍母第一次承认了龙不是霍静姝的臆想，但紧接着就打破了她的梦想，“你找不到的。”
　　“为什么？”心有不甘的霍静姝试图从娘亲口中听到更多关于他，关于龙的事情。
　　但霍母并未多言，只是轻飘飘丢出一个问题：“再见就是兵刃相对，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可能！静姝想都未想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相信夏会对自己刀剑相向，但霍母的眼神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找他作甚呢，你喜欢他？”
　　才没有！霍静姝迟疑了一下，对啊，那我找他干嘛呢？
　　“我族寻找了千百年都没有找到的圣兽，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找到他呢？”霍母的咄咄紧逼让她觉得有点委屈。
　　霍母没有再多说，递了张帖子给她，“姚家姑娘昨天来找你，想邀你去她家赏花，但寻不到你。本当今日该让你上门去谢礼，但擅闯禁地，这次是你大哥以身替你受了族法，家法不可免，禁足一月，你且好好思量吧。”
　　霍静姝知道娘亲的意思，她不了解前因，只因看了一眼就莽撞地追寻，不知道自己寻的是什么，不知道寻来做什么，白白辜负了身边实实在在的亲朋，不自量力又无知可笑。
　　可是，霍静姝捏着烫金的帖子，一字一句都是女儿家亲昵的娇嗔【阿姝，说好一起看籽白花开你怎么给忘了，明日正是最旺，不要错过了，我备了好茶等你。不来的话我就把你最爱的软云糕都吃了……】
　　龙在这一刻变得遥不可及，她曾以为很重要的事情，在活生生的人面前变得无足轻重。此刻与其想龙曾与霍家有过什么龃龉，为什么娘会断言再见就会死掐，要上哪里找……不如想想自己今日没去赴约等解禁后要怎么挽回那个傲娇的姚多多。
　　龙是一场绮丽的雨，霍静姝曾以为自己可以策马奔腾追逐那朵云，但雨停了，衣衫已湿，太阳出来了。
　　霍静姝再没提起任何和龙相关的事情，霍母很高兴女儿放弃原本就很没道理的事情，更高兴她的身子康复的速度，除了看到那头白发还会心痛一下。
　　但一切在一夜之间又起了变化，活蹦乱跳的霍静姝没有起床，霍母本以为是幺女昨日玩累了贪睡，进屋后看到面如金纸的霍静姝就大惊失色。霍静姝前些日子的好转此刻看来如同一场回光返照，龙血只是激活了她的生命力，霍明疏也没想到会如此。
　　【救她！】狂奔回到自己府邸的霍明疏乞求眉头紧皱的夏，夏显然也不知龙血会带来这种后遗症，看着茫然失措的明疏心头一恸，没想许多就点头答应。
　　龙爹和他说过，这世上的事，都是有来才有往。你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龙族可以享受万古长寿，同时也要忍受孑然一身的孤寂。若你真的忍不了，可以和天道做交易，交出你的一部分，换取你想要的。寿命对龙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你要付出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夏选择了眼睛，交出一世光明，换一人与他生死相羁。烂漫的吉金花绽放在房中，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到一室无根无叶的花海，不然怎么会看到闭目坐在身边的夏——他好像胖了。霍静姝手一动，想去摸摸夏，看他是不是真的，这才发现她的手被握着。源源不断的热力从手上传递过来，夏似乎是发现她醒了，没有睁眼，只低声说：“忍一忍。”
　　忍什么？霍静姝的疑惑很快被解答了，全身如同被利刃一片片剐下来，剥皮抽筋，肝肠寸断，敲骨吸髓，她切身体会到了每个词的原始含义。这是龙用自身的精元替她将□□重塑了一遍，最残酷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而是清醒，这个过程中被重塑的人会一直被龙旺盛的精力养着，所以即使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痛苦想麻痹自己，但意识仍是清醒的。
　　霍静姝清楚地看到夏额头滴下的汗水，从眼角蔓延开的蓝色花纹，相握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她被疼痛折磨得无法思考，这是在哪里，他在做什么，几次想抽回手但都被捏得更紧。四肢百骸都在疼，静姝分不清是自己疼还是夏在疼，恍惚间觉得两人融为了一体。
　　不知持续了多久，霍静姝感觉浑身一轻，疼痛的余韵仍留在脑海中，手上一凉，汗湿的手掌被人放开了。她想去看夏，但深深的疲惫和倦意席卷而来，几乎瞬间就将她带入了沉睡中。
　　刚失去视力的夏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地落入一个并不厚实的怀抱，现在他看不到了，霍明疏满眼的震惊和歉疚。
　　“这下可好，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你若骂我我都不能还嘴了。”夏浑身冷汗涔涔，却还有闲心开玩笑，这是最近霍老四教他的——幽默感。
　　【走吧，回家】霍老四默不吭声，翻出夏的手掌，一笔一划在掌心写道。
　　两个单薄的少年人，一个撑着另一个往霍府外走，霍母坐在静姝身边，转头看到门外两道影子渐行渐远，心绪纷乱五味杂陈，这条龙，是在做什么？
　　“娘……”霍静姝虚弱地唤了一声，她此刻如新生儿一般娇嫩，霍母时时刻刻看护着，此刻正在软榻上小憩。
　　“乖囡，你醒了。”霍母惊喜地下榻小跑过来，连鞋都顾不上。
　　“他呢？”霍静姝盯着憔悴的霍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残忍。
　　霍母的笑滞了一下，没有岔开话题也没有避而不答，“走了。”她答应老四不向任何人透露龙的消息。
　　为什么来救我呢？霍静姝没有继续问，扯了扯嘴角，“娘我饿……”霍母见她不再追问，心头松了口气，赶忙张罗让下人将早已备好的温粥汤水送了进来。
　　霍静姝渡过这一劫后，倒像没事人一般，也不提那日发生的事。霍母了解自己的小女儿，知道她憋着是怕自己难受，叹一声儿女都是债，拉了霍静姝给她讲了当年圣族囚禁红龙的事，霍静姝这才明白为什么娘不让她再去找夏。
　　“那他……”为什么要救我？霍静姝越发不解了，霍母却只是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她之所以告诉静姝这些只是想让女儿离那条龙远些，她虽不知夏出于什么目的救了静姝，但看老四紧张他的模样霍母就隐约察觉了什么，霍静姝再掺和一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霍静姝只能自己胡乱猜测，难道是娘和夏做了什么交易，但霍府里也没什么夏看得上的，如果要报仇那天晚上夏就动手了。或者是几位哥哥，抓住了他什么把柄？看着也不像。莫非他喜欢我？这一猜测好像也没道理，静姝苦笑一声，自己都决定放弃了，为什么又出现扰乱她的心神。
　　我会找到你的，就想问一句为什么。狡黠的少女重拾旧梦，曾经的她不了解，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但现在她有了理由——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
　　但霍静姝真的费了好大的劲，先是满世界乱跑，没有，都没有，连龙影子都没找到。毫不沮丧的她打起了圣族的主意，我自己找不到，圣族这么多人我不信你能藏那么好。如果圣族不够的话，那神族也可以……
　　霍静姝一步一步往上爬，这个过程中霍母离开了，然后是四哥，然后是大哥，亲人的离世让静姝的心经历痛苦后更加坚硬。
　　不是没有茫然过，跪在霍母的新坟前，霍静姝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事有什么意义，甚至想过随霍母一起去了也好。但大哥一巴掌抽醒了她，“死是那么容易的吗？你的命早已不是你自己的了。”
　　是，娘亲给的命，哥哥姐姐养大的命，夏救回来的命，早已不是她霍静姝一个人的命了。
　　霍静姝最终成了圣族三长老，她让族人相信找到神龙就可以扭转圣族被打压的局面，可以离开这里去往一方净土，她派遣族人长年潜入神国搜寻任何与神龙相关的消息，她向神族发兵只为一个带着龙魂的皇孙，她几次三番潜入神族埋骨冢搜寻湖底神殿，她终于找到了带有龙魄的永生之人，接下来她只要做一件事——唤醒神龙。
　　【游记：廿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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