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为一把刀，它才不在乎自己切的是萝卜还是人头，或者是另一把刀。
　　姜甜第一次身负长刀站在殷丹的战车上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众多震惊疑惑愤恨的复杂眼神。
　　“姜甜！你竟然背叛我族，今日我大牙纵然葬身此处，也要将你的狗命拿下！”目呲欲裂的黑壮先锋咬牙切齿地放狠话，“圣族先锋三阵大牙，请战逆贼姜甜！”
　　姜甜不为所动，捋了捋自己战袍上的丝绦，平静地望向殷丹，等候着他的指令。殷丹正巴不得找点茬杀一杀对面的士气，先锋大牙的身先士卒恰合他意，微微一颔首示意姜甜可以出战。
　　姜甜扯下战袍，利落地跳下战车，凌空越过对峙的阵前，长刀横立——“来战。”
　　先锋大喝一声，手中双刀相交，劈出一道金色闪电直奔姜甜，大汉紧随闪电之后杀向姜甜。
　　长刀向前一划，激起一地尘土，闪电陷落于穿不透的牢笼，闷闷地平地炸开。大牙见势蹿上了半空勉强避开了被自己的雷劈的可能，一口气都不歇地又拖着双刀向下逼近姜甜。
　　姜甜敏捷地往后退了半步，长刀向下压住了落空的双刀，大牙拔刀不成，眼见着胸前的长刀就要刺下来，猛地松手后仰避开了灵蛇般突袭的刀尖。
　　跌落在地的大牙灵活地打了两个滚躲开了接连落下的长刀，瞅准间隙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两柄寒光凌冽的环刀——伴着两军哗然大惊架住了姜甜的攻势。
　　被遗弃在一旁的双刀孤零零地插在尘土里，锃亮的刀身上反照出圣族人铁青的脸色，从大牙在战场祭出本命法器时，他就已经输了。
　　神族与圣族天赋异禀，每逢干戈都会打得天昏地暗，等打完不管是哪一方赢了，争夺的那片地也废得差不多了，因此两族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使用本命法器和大型术法。因此在无花界中就可以看到神奇的景象，一群明明拥有至高神力的人像凡人一样备好战车战马，拿着刀枪斧钺你来我往地争斗不休。
　　“嘘”神族士兵喝着倒彩，轻蔑地看着对面脸色阴沉的对手和场中已然失了心智的大牙。
　　精铁铸造的长刀在神器面前不堪一击，即使只是砍到了环刀的刀背也被嘣了个大口子，姜甜急速倒退三丈，远离狗急跳墙的大牙。
　　殷丹见此皱了皱眉，他没有意料到对方如此莽撞，虽说两军交战没什么情面可讲，但这样公然无视千百年来的规矩还是狠狠往神族脸上打了一巴掌。他刚想召回姜甜，以免她一时冲动也拔出本命长刀或者固守陈规不肯拔刀而战败，却发现两人对峙的空地上不见了姜甜的身影。
　　面红耳赤的大牙举着环刀警惕着周围，汗滴从额头淌到了下颌，他心知今日自己犯了大忌，不是死在这里就是回去被枭首示众，若再不能杀了姜甜，真是亏本到姥姥家了。
　　当了三十年先锋官的大牙是和姜甜一同进入军营的，初时他压根不信姜甜能在这里撑过一个月，但当姜甜因为战功赫赫被提拔成他们营的营长时，大牙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她。某种程度上，大牙也是因为赌着一口不能输给姜甜的气才在部队里呆了那么久，谁都不会想到如今这个又黑又壮的大汉当初是个瘦弱胆怯的孤僻少年。
　　进营的那日，不安的大牙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与自己相似身形的人，连忙小步跟上去，连招呼都不敢打，只是默默地跟着，直到姜甜突然转身才发现原来她是女人。瞠目结舌的大牙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姑娘要来当兵，姜甜则是确认了身后的人对自己毫无威胁后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日以后，姜甜经常在大牙的生活中神出鬼没，至少大牙是这么觉得。新兵训练时因身形相似被分成了搭档，大牙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狠手辣。自卑之余听到同帐的小兵神神秘秘地讲给他姜甜的来历，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一个女人会有如此的身手和胆识。被迅速提拔的姜甜离开了新兵营，还给大牙留下了一本兵书，虽然她知道大牙根本不认字，大牙恨得磨牙，却还是一字一句学起了兵法。
　　第一次上阵，大牙一眼就看到了骑在五花马上面色如常就像在开小差的姜甜，她总是那样，心不在焉却能一招致命。三声鼓响后大牙看不到姜甜了，耳边充斥着喊叫声，手忙脚乱的大牙握着双刀随着人群往前冲，眼前是血和土，他分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中了多少刀。
　　杀到脚软的大牙拖着步子收拾战场，麻木地背起早已断了气的战友往板车上放，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一只手及时将他拉了起来，他抬头看到牵着马的姜甜，眼角还带着飞溅的血迹，终于没忍住，吐出了那天他吃下的所有东西。
　　姜甜没有嫌弃他，在他吐的期间，接过了他背上的尸体，顺便扶他找了个树荫坐下，然后一言不发，拍了拍他的背就离开了。大牙模糊的双眼只能看到一个孤寂的背影牵着马，在战场帮助小兵们清理。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大牙完全不能理解姜甜，但这丝毫不妨碍一个高大的形象扎根在他心底。
　　是月夜，大战将至前夕，大牙睡不着，明天是他成为先锋的第一战，要站在最前方，已经强壮了不少的大牙还是不安，偷偷溜到在营地旁的悬崖上看漫天繁星。有人！虽没听到脚步声，但直觉让大牙机敏地抓起放置身边的大刀转身刺去，却看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见到的人，听说她上次被暗算身受重伤回边城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伤到哪了，好得如何？但当本人就站在他面前时，大牙张了张口，还是不敢问。
　　“坐。”寡言的女将军推开了愣愣地指向她的刀尖，大牙慌忙地收刀，局促站立在一旁直到姜甜坐下后才呐呐地坐在一丈远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姜甜目视前方，仿佛并不是在问他。
　　“啊，看、看星星。”回答完的大牙羞得差点咬住舌头，看什么星星啊，大男人看星星会不会太娘了，刚才应该说在看壮阔山河的。
　　“哦。”姜甜没有继续，越发让大牙觉得自己的回答太不合适了。
　　“你……”大牙想拯救一下这愈发冷清的气氛，问一下姜甜明天要上场吗。
　　“回去休息吧，也没什么好看的。”姜甜说罢起身离开，留下说不出话的大牙迷惑又忧心，她明天到底上不上啊，伤好了没有啊，天这么凉怎么就穿这么点……
　　那一战，是大牙切切实实感到与姜甜并肩作战的第一战，跳下马的将军站在他背后对他说：“看好前面。”时，他觉得跟着姜甜，打一辈子的仗都可以。被困的先锋队最后因为将军的支援撑到了他人的救援，大牙脱力倒在自家驻点内时，看着风风火火的军医冲进了将军帐篷，他也想起身去看看，但过度失血让他很困，他一直到三天后才有机会去看姜甜。
　　“将军，你不怕死吗？”大牙问出了几日来心中的疑惑，姜甜永远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奋勇杀敌时毫不怜惜自己，她身上的伤疤可能是全军最多的。
　　“怕啊。”姜甜侧卧在榻上，听到此问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她真是很头疼这些，打仗而已，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那为什么……”大牙不知自己该如何问下去了，为何要这么拼命，为什么要进入军营，真的如他人所说是从统杀营中出来的吗？
　　“哪有什么为什么，在其位，担其责罢了。”姜甜其实也没想过为什么，只是做着似乎应该这么做的事而已，什么在其位但其责，只是她在书上看到的，总不能对自己的士兵说，哦就是习惯了，你在统杀营里呆五百年试试你也能。
　　大牙口不能言，微微失落，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姜甜了吧。
　　紧张地握着本命环刀的大牙站在沙场上，仿佛又回到了姜甜被俘的那一日，他无力地看着耀武扬威的神族军队压着浩浩荡荡的败将往营地而去，而自己如丧家之犬坐在仓皇败走的战车上，战场的太阳被摘下，心中只有绝望和冷冰。大牙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怕死了。
　　今日重新看见姜甜不是不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和熊熊燃起的愤怒，被背叛的愤怒让大牙口出狂言，其实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姜甜的对手，抱着必死的信念，他违背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恪守的准则，拔出了自己的本命环刀。死在她手上，或者让她死在我手上，这也是很好的结局了。
　　姜甜是个杀手，在成为一个将军之前，她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资源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消失在千万人中再轻松不过，现在她要做的，只是等待大牙的破绽。
　　她记得这个大汉，曾经见过几面，起初有些不足，后来成长得很好。只是为什么要跳出来挑战自己呢，他应该知道这只能是一条死路吧。
　　暗藏在姜甜手心的，是一把匕首，她那素未谋面的生身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很好用，是姜甜对这把匕首的评价。许久未露面的匕首慢慢染上姜甜的体温，她让匕首在指尖翻飞，慢慢回忆起当杀手的日子，用匕首杀人的手感。
　　大牙焦灼而盲目地站在场上，感觉两侧的目光都要把他点燃了，大家都在看他，轻蔑地愤怒地看他。即使他能杀了姜甜回去，迎接他的也不是欢呼和英雄的嘉奖。他知道姜甜一定躲在他忽视的地方，随时准备给自己一刀。
　　他握刀的手汗淋淋的，这几乎是二十年前才会出现的情景，他很久没有如此紧张过了。大牙放出自己的神识，搜寻着那个熟悉的气息。但人太多了，混乱不堪的场面让大牙放弃了神识，徒劳地在千万人中用眼睛寻找那个人。
　　有人！尽管什么也没看到，大牙知道她就站在他身后，想转身却已经迟了，剧痛穿背而过，颤栗顺着脊骨上下哀嚎。“哐啷”环刀落地，大牙控制不住自己往前倒去，却被人撑住了，他微微转头，看到姜甜平静的面容，颤抖着嘴唇问出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叛国，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投降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杀了我？
　　姜甜扯了扯嘴角，“兵者，诡道也。”大牙知道，她就是欺负他不好好看书，骗人，这才不是答案，但他已没有机会了。
　　手中的人停止了呼吸，姜甜放手让他躺在地上，拾回自己的长刀，默默地走回神族阵营。全场一片寂静，直到殷丹叫了一声“好！”，神族才爆出阵阵欢呼声。
　　背着长刀回到殷丹身边的姜甜有一些异样，她这次是真的在走神，大牙刚才问的为什么，是想问什么？第一次她觉得疑惑，自己做错了吗。
　　【游记：初一日，正义的长剑将会审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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