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者:缺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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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游泳的鱼


      几乎是在落水的同时,一道闪电疾蛇般撕裂天际,我只觉得眼前一亮,水底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急速游过的大鱼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我”的脸,不怀好意地掀着嘴唇咧出一口利齿,转眼便到了跟前,水温似乎都随着它的靠近而迅速流失,一股寒意从胸腔中漫开。
      四面八方的水把我的手脚和我的身体隔离开,我像被砍掉了鱼翅的鲨鱼般蠕动着下沉,直到迟钝地低头看到水灵攀附在我的胸前,枯枝般的手指牢固地嵌进了我的骨头里,仰头天真无邪地笑着,红舌舔过牙尖,似乎非常满意今天的晚餐。
      我被冰冷的湖水冻得打了个冷颤,颤完后发现眼前的世界不一样了,银色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埋骨冢,日光都无法到达的湖底都清晰可见。向上穿过湖面,半边天空忽明忽暗,隐约传来金铁交兵之声。我心里一沉,不是因为担忧天上打得过于火热,也不是因为水灵那口利齿几乎要啃到了锁骨上,而是我又一次、久违地、无法控制地——变回了鱼形!
      作为无花界的第一个妖怪,除了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以外,真的没什么优点。我娘当初一度认为石头怪是不用吃饭的,第一个妖怪差点就被饿死了;没有同类,没有经验,我的所有几乎都是从娘身上学习的,以至于太习惯人形,连本能都被妨碍,离开出生地后我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变回石头形态或者鱼形态,小时候或许还有点感觉,但事隔多年,我现在都记不得自己几岁了,别指望我还记得怎么变鱼,更不用说怎么从鱼变成人了,想当初炼制留生骨时要用到石头本体我都是碰运气碰了几个月才变出来的。
      水灵迷茫的脸离我不过尺许,双手还保持着抓握,估计也很震惊,抓到的人怎么凭空消失了?此刻受到生命威胁时竟能变回了鱼形,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只能祈祷水灵对海鲜不感兴趣吧。我僵硬地摆了摆鱼鳍,试图离水灵远些,佯装平静的眼珠子正好撞上水灵疑惑的眼神,它盯着我看了会,似乎是对生吃鱼不感兴趣,一个扭身消失在水中。
      我松了一口气,吐出一连串泡泡,抖了抖冻僵的鱼鳞,还是要想想怎么上岸的好。幸好鱼形的我对月光十分敏感,可以看清湖中的情势,下方是千万年来神族最后的目的地,层层叠叠的白色砂石在月光下泛着森森蓝光,那是神族的骨殖经历了百年的冲刷后沉淀下来的沙地。而在湖底的中央,数以千计的神族双臂交叉抱胸,安然地垂头站立,面向湖正中的石碑,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宏大祭祀,而碑顶上方,原本应该停着我的留生骨,此刻无影无踪。也罢,我也没准备把它带走,反正总在湖里。
      水面十分遥远,我试图在滑溜溜的水中保持平衡,慢慢地划过去,却不料后方斜冲过来一条大鱼,亲昵地用尾巴拍了我一下,我在瞬间被搅乱的水流中晕头转向,再回过神来就是一个大头朝下的姿势直直地冲着湖底而去。
      我惊慌地摆动着鱼鳍和尾巴,却只是加快了自己下冲和转圈的速度,大鱼以为我在同它戏耍,十分兴奋地围着我转,一副要和我比个高低的架势,看着大鱼眼花缭乱灵活自如的技巧,我很想说一句“大哥你真棒,但要是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就更棒了!”
      但大鱼必然听不到我的心声了,直到我结结实实啃了一嘴泥它都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躺在湖底不得动弹,搅起的泥沙糊住了我的视线,被满口泥沙闷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我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自己游回岸上的计划。
      大鱼等待了一会,见我没有响应它的迹象,缓缓地摆动着鱼尾在我身边挨挨蹭蹭,我没有力气更没有办法赶走它,只能让它蹭着。盘算着怎么从埋骨冢脱身的我在大鱼突然抽搐了两下后猛然醒神,卧槽,它刚才不是……
      再无动脑筋的心情,我尾巴猛地一弹,甩了大鱼一脸,看准边上一个黑黢黢的岩洞就蹿了进去,心下万马奔腾,老子这是被鱼给上了么!?
      满心悲愤的我在岩洞里横冲直撞,只想着离那条荒唐的鱼远些,眼珠子那么大,老子也是雄的看不出来吗?!
      不起眼的岩洞竟然还挺深的,我鱼鳍都快摇得抽筋了还没有碰到尽头,虽然途中磕磕碰碰,但悠长的隧道一直在向前延展,半游半爬的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鬼打墙。除了我搅动的水花声,洞穴中没有其它声响,看来那条大鱼没有跟上来。我安心之余忽然感觉脑门凉飕飕的,是空气!
      不是我的错觉,这条神秘的隧道越往前水位越浅,又往前扭了一段的我现在已经成了一条搁浅的鲸鱼,前方没有一丝光亮,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前,狭小的洞穴不允许我变回人形【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变】,但若是继续向前,如果没有出路也没有水,我大概很快就会变成一条鱼干。
      把脑袋埋进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决定赌一把。鱼尾奋力一弹,我彻底脱离了湖水,落在潮湿粗糙的沙地上,憋着气一扭一扭往前爬。
      脑袋因为缺氧变得格外沉重,我鼓着眼珠子在黑暗中爬行,缺少保护的鱼鳍直接与砂砾摩擦,濡湿的体-液从伤口流失,鱼鳞中也灌满了细小的沙粒,每一次蠕动都带着刮擦声。
      稀薄的空气从我的鱼鳃中溜走,憋不住气的我徒劳地张着大口幻想自己还在水里,要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我忍着窒息的疼痛继续往前。坚实的沙地忽然变软,身子一轻,我直直地从洞穴中往下掉落,但眼前依旧黑暗,意识一点点脱离身体,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下界的守门人,手持油灯在向我招手:“来呀,下来吧,来呀……”
      “我”漂浮在空中,没有手,也没有脚,没有鱼鳍,也没有尾巴,只是“我”,是我的思想。我在思考,每一个想法都有如幻境般在眼前浮现,虚空中忽然跳出一个声音“你是谁?”,“我是谁?”我这样想着,面前的顿时多了数百个我的幻象,石头的,鱼的,幼年的,少年的,哭着的,笑着的,皮笑肉不笑的,鲜血淋淋的,冰冷的……每一个都站在我前面,异口同声地回答:“是我。”
      直到面容都因为看得太久而又些陌生,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呀!这次终于轮到我了,我从虚空中捧出一颗心脏,灰色的死寂的心脏,不会跳动也不会流血,泥塑的心脏,把它交到幻象后的那位守门人手中,他放下油灯,转身替我打开了通往永恒的大门,忽的一阵风过,吹熄了他的油灯。手里一沉,心脏回到了我手中,滴滴答答开始往下滴血——“嘀嗒、嘀嗒”。
      我猛地睁开眼睛,光亮刺激着双眼留下苦涩的泪水,胸腔中心跳得又急又响,我想伸手按住它,却发现自己还是一条鱼,只是躺在一小汪水中,头顶的岩壁一滴一滴地往下渗水——“嘀嗒、嘀嗒”。
      水不够深,我只能侧躺着,深长地呼吸,慢慢把记忆翻开,回到最初,我还会从鱼变成人的时候。
      禄榭很少能够任性,看得越多,心就越冷静。任性是开在炽热的土壤上的恶之花,它离禄榭远远的。但我不同,我是被宠坏的禄榭。禄榭一生的使命,是记录,必不可少的是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像诅咒一样记住所有看到的东西。痛苦与欢乐不同的是每一次重新想起,痛苦不会削弱,快乐却会因为失去而显得悲伤。冗长的生命加剧了这种折磨,当你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都一一逝去,放眼世间,你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我们老地方见”的人,继续行走在陌生的土地上才会成为解脱的秘诀。
      我学会了不去回忆,不是忘记,而是忽略。
      娘离开后,所有和娘有关的回忆都成了慢性发作的毒药,为了自我治疗,我在短短十年间走遍了无花界,每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超过一天,接触无数的人,让数以万计的新鲜记忆覆盖在伤口上,绝口不提我曾经还有过娘,不再和曾经的朋友见面,直到我真的无需回想过去的那一天。
      所以我忘记了怎么变成鱼,怎么变成石头,这些都是与娘息息相关的,第一次变成人,第一次变成鱼,她都站在那里,躲不开也忘不掉。
      但今天,为了从埋骨冢脱身,我不得不再一次去回想那些让我怀念的时刻,尘封多年的回忆的刀锋依旧锐利,在死气沉沉的心上戳出新鲜的伤口,一笔一划写的都是她。
      身体慢慢抽长,手指和脚趾恢复了知觉,变回人形的我狼狈地坐在水坑里发愣。脸上湿漉漉的,我抹了一把,嗯,咸的。
      心绪纷纷的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打量起了四周,眼睛一亮,水底宫殿竟然是真的!
      巨大的石穴中,穹顶高高挂起向四周落下,我在宫殿最边上的,头顶上方距离穹顶依旧有数十丈的高度,我暗自侥幸刚才不是从最高处掉下来。四壁嵌着一圈长燃的灯盏照亮整个洞穴,六根参差不齐的石柱撑起了穹顶,地面看似一整块倾斜向下的黄石,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块块严丝合缝拼在一起的石头。岩壁上留着斑驳的壁画,在灯盏的阴影下忽明忽暗。一尊神王象立在上方,双手平举,红色的权杖悬浮在半空中。神王之下是王座,但令人奇怪的是王座之下是一条横贯整个洞穴的沟,而在沟的这一侧是林立的柜子和箱子,装的满满的都是竹简、龟甲、卷轴和书籍。
      神殿大归大,结构却不复杂,一目了然。转了一圈后,我觉得现在有一个问题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出去?这神殿特么没有门!
      【游记:初九日,哼,我才不是妈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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