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千年了。一千年，我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一千年，没有一夜我的梦境中不曾出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神之陆；一千年，我看着海水淹没岛屿，看着连绵的山脉隆起，看着一代代觉醒者被带走……我呢，我要留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呢，即使是惩罚，也应该有个期限吧。但他就这么将我丢在了这，笑嘻嘻地把我丢在这，竟然真的再没出现过！等小爷回去了，要咬死那个没良心的，骑了我那么多年，随随便便扣顶大帽子就把我丢在这，不能原谅！】璋曲咬牙切齿地在我识海中絮叨，或许是因为被我吵醒后睡不着，或许是因为月光太多情。
　　我躺在温热的符石上，望着星罗棋布的黑丝绒穹顶出神，喃喃地问了一句【那我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小爷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到这扎堆，又不是风景点，要去也去神陆啊……】大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以为它睡着了，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我猛地坐起身看向背后的方向——密林在如霜的月光下清晰如白日，稍远一些的地方被树影笼住了，影影绰绰，安静地只有轻微的风嘶声。不，风中有其它声音，我侧身趴在符文石上，听到了轻微的小石子被刮过的声音，那种熟悉的鳞片刮擦声，是——不用我出言警告璋曲，它已经伏低了身子，警戒地盯着没入黑暗的密林深处。我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它身上的降龙索，捏在手心，宝贝虽好，我的妖力却只能勉强驱动它，若真是大妖怪，恐怕我也只有跑的份。这些年是我过得太过安逸了些。
　　一道黑影从林中飞跃而出，月光如银，却照不亮那一身墨色鳞甲，狭长的身影直扑向我，眼见那硕大蛇头就要将我吞吃下肚，我手一甩，降龙索结结实实地捆住了来势汹汹的巨蟒。黑色长蛇啪地摔到地上，摇摆身躯奋力挣脱，降龙索灵活地上下穿梭，不一会便捆成一个绳球，金色的绳索与巨蟒缠做一团不分彼此，只余动弹不得的蛇头吐着信子，阴森森的眼睛犹在不甘地盯着我，一小节尾巴尖努力左点一下右点一下保持着球状蛇的平衡。
　　我稍稍松了口气，却见蛇头猛地晃了一下，蛇球竟被它带得往我这滚动，我一惊之下后退两步，蛇球悠悠地转了半圈又停了下来，这下变成了蛇头朝下憋屈地撑着地，尾巴尖立在空中无措地摇摆。
　　【哈哈哈哈哈】无语间，璋曲爆出了一阵大笑【小爷哈哈哈哈，小爷从未见过如此蠢的蛇哈哈哈哈】白大猫差点乐得在地上打滚了，丝毫不见刚才的紧张。
　　“哼，不过是仗着降龙索罢了。”林中又转出一人，熟悉的声线让我微微诧异，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和老“朋友”打招呼，“没想到你竟也到了这里，怎么着，这是你的新欢呐，依我看，虽不如前任威猛，但应该也能满足你了。”
　　鼠妖严启倒是和分别前差不多，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凶狠的三角眼，紧紧盯着被捆做一团的巨蟒，闷闷道：“放了他。”
　　“呵，你是不是逍遥太久了以为我真是吃素的，以前的账先不算，这次你偷袭在先，要怎么算？”我暗忖鼠妖曾与蛇妖在山中呆了那么久，正面打起来我不一定能拿下，璋曲白日一战后元气尚未恢复，更何况我的个人恩怨我也不好全仰仗他，这事到头来，还是要我亲手与严启了结。
　　“你捉我辱我，还设计让青鸿与我离心，这还不足以让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么，偷袭又怎样，我本就不是君子。”严启厉声将我的罪状一条条列出来，倒像我才是始作俑者。
　　“你这般激我，就不怕我先拿它下手。”我昂了昂下巴示意地上捆久了开始抽筋的大蛇。
　　严启立刻激动起来，“你敢！”语音未落，鼠妖欺身上前，双手一抓一放，一条火龙直奔我而来，我还来不及动作，【我来】璋曲从旁侧蹿出，兴奋地扑向火龙，我倒是忘了，我这边还有一个玩火的行家。
　　那厢璋曲和火龙打得火热，严启又连连放出三四个火旋风，席卷着枯枝杂叶气势汹汹杀了上来。
　　我心下一哂，太久没动筋骨，今天都被人欺负到眼皮子底下了，不好好招待一下真当卖情报的都是文弱书生啊，俗话说得好，不会打架的店长不是好爸爸。
　　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埋藏在我血脉中的灵枪清吟一声，寒光闪过，许久不见的老伙计稳稳地落在掌心，我冷冷一笑，向前递出的枪尖爆开一团灵力，煞住了火旋风的攻势，停滞不前的旋风平地卷起更大的风浪，隐隐有融合的趋势，鼠妖在明灭不定的火光后双手结印控制着旋风抵抗四处炸开的灵力。
　　枪尖点地在身前猛然划过，我喝道：“咄，给我破！”一阵猛烈的罡风刮向严启，逐渐靠拢的旋风被带得一歪，旋转的速度缓了一缓，火光都黯淡了。严启后撤一步，抗住了过境的罡风，刺啦一声手臂被罡风剐蹭，爆出血雾。他闷哼一声，不退反进，双手合十驱动火旋风融合。
　　作为一个枪术纯熟法术不精的妖怪，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脚尖一点跃到空中，寒气逼人的灵枪直奔鼠妖头顶而去，鼠妖双手大张，将将融合的火龙卷向上蹿了几丈，狂风将我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扑面而来的枯枝败叶几乎迷住了我的视线，身在半空的我双腿一缩躲开了几乎咬住我的龙卷，侧身一滚落在地上，气都没来得喘上一口，近在咫尺的严启手握双刀齐齐向我砍来，刀刃上裹着蚀骨的毒气。双手握枪抗住大刀，我与严启隔着刀枪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那厮突然张口喷出一口毒气，我连连屏息还是中了招，心中恼怒的我趁他得手放松之际手腕一沉卸掉了双刀，就地滚到一边，反手一枪从斜里刺了过去，严启反应不及手腕被伤，顺势被我挑掉了双刀。丢了双刀的鼠妖并不慌张，身子一晃又躲到了火龙卷后，阴测测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中了我的毒气，我倒要看你还能撑多久！”言罢隐去了身形，再不和我正面交锋，想拖延时间让我毒发。
　　【要不要帮你呀？】璋曲已经将火龙按在地上，猫戏老鼠般逗弄着张着狰狞大嘴的火龙，时不时吞食一口火焰，看上去很享受。被捆住的大蛇在大猫身后已经被勒得翻白眼了。
　　收起灵枪，我按住胸口平复翻腾的血气，鼠妖身上带的毒十有八九是青鸿——也就是他的老相好给他的，我倒是没防他还有这一手，着了他的道，但我也不怕——我淡定地向璋曲走去，火龙卷还在身后缓缓逼近，鼠妖必定在附近操控，但妖力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不然早就驱动火龙卷追上来了。
　　璋曲见我不回答，傲娇地双爪一拍，将接近灯尽油枯的火龙拍散，四散的小火星熄灭在夜色中。我绕过璋曲，避开蛇头，扯住降龙索的一头，猛力一拉，球形蛇又翻了个身，这下脑袋和尾巴都悬在空中上下不着，我扭头看着突然顿住的龙卷，淡淡道：“降龙索有一个爱好不知你听过没，一旦缠住猎物它就绝不松口，只会越抓越紧，直到猎物每一寸骨头都裂开，扎进肉里，但这个时候猎物还不会死，要忍受分筋错骨的疼痛直到最后一滴血液流尽，这还不算完……”
　　“住口！放开他！”严启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离我们约十丈的地方，火龙卷在他身后渐渐弱去，霜月下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脸，面巾早在与我打斗时掉落，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刮得七零八落，每一处暴露在月光下的皮肤上都布满了伤痕，是我曾经的杰作，啧，还是伤眼睛。
　　“我给你解药，你放了他。”鼠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始终握在手中的降龙索。
　　“可以，你先给我解药。”握着严启命门的我颇有些气势凌人。
　　严启咬咬牙，恨恨地盯着我，拿出解药扔了过来。我伸手接住小瓶，拨开瓶盖闻了一下，嗯没毒。喝下解药的我，翻腾不止的血气终于平稳了下来，鼠妖毕竟不敢冒险，若我死了，恐怕再无人可解开降龙索。
　　“你就不怕我不放？”随手丢掉解药瓶，我信口胡说着，也不是真不打算放，只是想再逼他一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严启并不回答，只沉沉地望着大蛇，满眼的担忧与心痛，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挑衅。
　　我突然觉得无趣，手上一抖，将巨蟒抛向严启，降龙索依依不舍地化作一道金光飞入我的袖中。接住大蛇的严启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筋疲力竭的大蛇除了身子被严启抱着，脑袋和尾巴都垂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严启紧张地检查它的状态，确认它还活着后，严启将大蛇缠在身上，准备离开。
　　我叫住了步履蹒跚的鼠妖，“你真的认为它是青鸿？”
　　“他是。”严启背对着我，趴在他肩头的蛇头睁了睁眼，阴森地看着我。
　　“哦，走好不送，如果还想杀我，欢迎再来，但我不会再去找你了。”我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璋曲回到符石旁接着睡。
　　一人一蛇单薄的剪影融入了夜色中，我知道我不会再追杀他了，与其杀了他一了百了，不如让他抱着明知不可能有的希望，绝望地活在自己制造的谎言中。他当初说我心带愧疚所以将仇恨转移到他身上，他现在何尝不是一样，如果他没有害我师父，如果他没有心口不一，他怎么会失去他的青鸿，找我报仇也只是他的执念。我有一种预感，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咦，你为什么放过了他们？】璋曲不解地问。
　　我勾唇一笑，【因为我发现放了他才是最好的折磨。】
　　【你们有什么过节？】
　　【他害我失去师父，我害他失去爱人。】
　　【哇，你们的关系真乱。】
　　【闭嘴，睡觉。】
　　【哼！】
　　我和璋曲一路从西向东，穿过尖叫谷，爬过蜂巢山，游过鬼铃涧，最后从信仰峰跃入了古神墓地，躲开了铁爪丛林中的游魂，飞过一片流沙海，最终来到了大陆最东面的橙花平原。
　　我和璋曲踩着符石浮在半空，下面是绵延千里的橙花海洋，深深浅浅的橙色波浪随风起伏。花田一直延伸到海岸，邻近岸边的海面上都漂浮着厚厚一层橙色花瓣，远远看去，像两道橙色的海浪互相冲刷。让我们顾忌的不是有末路花之称的橙色花海，而是坐在岸边小山一样的黑色变种人鱼守卫！
　　人鱼侧身坐在岸边，尾巴半蜷着，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浪里，双手捧着权杖搁在胯上，望着海洋的远处不知在想什么。与那天的人鱼最大的差别大概就在于身后不是像蝠鲼胸鳍般的双翼，而是如同鲨鱼背鳍般沿着脊骨的方向立着镰刀形的单翼。身上的颜色也没有那样黑得跟刚从矿里挖出来似的，更近似掺多了水的墨汁，腰上和尾巴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花瓣，雕塑般坐在那一动不动。
　　【你准备怎么办？】我盯着似乎毫无察觉的守卫，在识海中小声地问璋曲。
　　璋曲被我感染了紧张的情绪，用更小的声音回道【你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趁机溜到海里，你等我下去过一会将他引过来，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了。】
　　【怎么吸引他的注意力？】我皱眉问，我在巨型守卫面前就和拇指姑娘似的，拿出灵枪估计人家也只当我在给他挠痒痒吧。
　　【走你！】璋曲小混蛋竟然趁我不备猛踹了我一脚，这一脚正好蹬在我的麻穴上，我一时反应不及，被远远地踢进了海里，浪花乍起，岸边沉思的人鱼眼光一闪，鱼尾一摆，上半身借力跃起优美地入水。
　　我胡乱喝了几口海水，正要骂【妈蛋老子不会水啊！】忽然意识到妖力已经恢复了，在水里我也可以来去自如。糟糕，守卫追来了，我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入水声，一道白色的水痕飞快地向我的方向冲过来——是守卫游动时背翼划开的水花。我赶忙召唤水流将我送上了水面，但是一露出水面，妖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措不及防又掉了下去，这一耽搁，人鱼已经追了上来。我眼睁睁看一只巨手轻巧地将我捞了起来，然后将我托着游回了岸边，全无那日他的伙伴的凶猛。
　　守卫卧在岸边，手放到地上，微微倾斜手掌让我滑了下去，我落到花丛中还有些诧异，这只人鱼怎么这么温柔。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我使劲往后仰脑袋试图看清他的脸，等真看到了，不由地惊叹了一下，要是没这么黑的话，这妥妥的美女啊，下意识地往下挪了挪视线，平坦的只是略有些发达的胸肌提醒我这还是一只雄人鱼，然而我也不是很能确定这里的人鱼能不能按照太一洲的标准来判断性别。美人脸上此刻带着一种温柔的无奈，红眸像是在说“下次别这样了噢。”
　　当我发现我从一只人鱼守卫眼中读出了类似于嗔怪宠溺的情绪时，我低下头冷静了一下，抬头再看，人鱼已经恢复了早先看到的坐姿坐到了远处，柔和的面容带着一点忧愁望向远方，指尖摩挲着权杖身上的纹路。
　　【璋曲？】我试着呼唤不知所踪的大猫，背后就已经先察觉到了烫人的热度，一个机灵站起身来，我转身看到白色巨兽站在花田里，准确一点，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爪子落在离我只有十丈的地方，在白日里稍嫌黯淡的火焰一点都不懈怠地熊熊释放着热度。
　　【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唤来清风送我上长空，还不等我享受一下凉爽，巨兽就不满地甩甩尾巴，打断了我自我陶醉的时间。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是水生的妖怪还是陆生的妖怪？】我一面清理头发上缠着的花瓣，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下次再这么任意妄为，别怪我天天用降龙索遛你。好歹和我商量一下。】
　　【啧，没用的妖怪。】璋曲向人鱼的方向走去，人鱼早已发现了突然出现的巨兽，皱眉将它望着，我悬在璋曲上方，同样看到了人鱼的眼神“你把花都烧坏了！”
　　璋曲很明显也接受到了同样的信号，硕大的身子明显抖了抖，还分神问【这人鱼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可能人家就是一只温柔的人鱼呢。】我不负责任地摊摊手，拉远了观战的距离，啧啧，守卫2号这张脸真好看，就是可惜黑釉太多了。
　　我以为他们很快就会打起来，没想到璋曲蹲坐下来，看着守卫一副在和他交流的样子，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人鱼一言不发，眼神可谓瞬息万变，表达出了至少三万字的长文。见他们不会打起来了，我又飘到璋曲的脑袋旁，捋着他耳朵上的尖毛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游记：廿八日，何为守卫，守家国，卫疆土，守初心，卫本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