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你害怕吗？”神木凝重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浮游，不带仁慈与同情地发问。
　　“我……”浮游低头不语。
　　“你想要什么？”神木又问道。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浮游低低的声音疲惫又绝望。
　　“不，你有。”自带柔光的男子盯住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的浮游，原本高大威猛的山神此刻看上去有点可怜。
　　我以为接下来神木会让浮游放飞自我，追求自由，没想到他坏笑道：“但我不告诉你，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想，你到底想要什么，神仙呐，就是拥有比凡人更多的时间去苦恼。”
　　浮游也没有料到神木不走人生导师的套路，诧异又疑惑的表情看上去无辜极了，无思无想过了这么多年，他恐怕要花好久才能想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吧，或许还要花更久去承认自己的确想要。
　　“为了让你感觉好点，现在下山去替我搜罗些新鲜事吧，带着这个，你就可以离开这座山了。”光着身子的男人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根光溜溜的树枝，虽然知道大神们都有自己的法子随身携带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还是忍不住打量了男人一圈，总不至于是腰上的叶子其实是内含江海的异空间吧。
　　“可是……”接过树枝的浮游还有点犹豫，神木大手一挥，指着我说：“照他这个打扮就行了，怕什么，早去早回。”
　　浮游皱了皱眉，他想说的可能不是这个，但是被神木一打岔，也就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仔细观察起我的装扮来。好久没被人这么仔细打量过，我不禁微微挺直了腰背，却听到浮游耿直的嫌弃：“破破烂烂的，现在的人真不讲究。”
　　我也跟着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内心忍不住咆哮，是我破烂吗？！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还不是你们俩，一个捆绑加浸泡，一个把我当做溜溜球玩，我至于变成这样吗？！
　　尽管十分生气，我还是淡定地掖了掖破烂的领口，用嫌弃的口吻怼回去：“山神大人您真是好多年都没下山，这叫什么——潮流！时尚！现在越是走在时代先锋的人穿得越是别树一帜，照我这样穿，准没错！”
　　浮游将信将疑，但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内心的嫌恶，想他堂堂一山之神，怎么可以穿得如此不正经出现在世人眼前，大家会以为神仙都是不正经人的。但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在乎浮游到底穿什么下山，神木满足地摸到了蹲在他身边的黑猫，眼里发出的光芒让我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张口问我要豆芽；豆芽正在躲与不躲之间挣扎，要知道他是一只傲娇的猫，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摸呢，但是这个人是上古神木，平时没那么容易见到，被摸一下好像也不亏；至于太白-姬平联合体，还在躺尸；你说我吗，我正在思考我是怎么沦落到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的地步的。
　　浮游毕竟没笨到那个程度，照着昏迷的太白身上的装扮换了个面貌下山去了。但望着山神消失的地方，再看一眼我腿上经历了一场恶战，后面又被神木一路拖拽回来，在我眼里基本等于面目全非的姬平，不得不感叹山神的品味真不是我这样的小妖怪可以理解的。
　　神木已经顺利地抱到了小黑猫，心满意足地感慨道：“当初我就说给你们多加一些皮毛，主上就是不听，你看看，现如今还不是要养些四脚走兽来宽慰自己无法拥有的遗憾。”
　　母神大人果然英明神武，如果让神木决定的话，估计现在上演的就是猩球时代。脸那么重要，怎么可以用皮毛遮盖呢！
　　可能神木的怀抱太舒服了，我在豆芽脸上看到了“咦，腹肌”“卧槽腹肌摸上去好爽”“啊~躺上去更爽”“神木大人求摸摸肚皮”，已经感觉到自己家的猫要离自己远去了，内心一阵凄凉，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腹肌之事，任重而道远。
　　“咳，请问上神如何称呼？”我打破了那一人一猫的平静世界，才不是因为嫉妒看到我家猫在别人怀里无法自拔呢。
　　“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老头子嘛，我这副身体在外面已经是老头的级别了吗？”神木奇怪道，摸了摸自己如同米开朗基罗手下丰神俊逸的天神般的面庞。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之前一直叫他老头啊，难道是因为神木活太久的观念先入为主，让我认定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年轻英俊的模样，其实从年龄上来算，我也是老头子级别了。
　　“那个是昵称，朋友之间以示亲近的称呼。实不相瞒，我的记忆出了点毛病，我的确不记得我之前来过这里。”虽然我很想说是的你现在就是老头的模样我来指导你变得年轻一点吧然后画个七旬老翁的模样让他变，但我怕出去后被发现真相的神木再次吊打，还是老实一点吧。
　　“哦，那为了以示亲近，我以后也叫你老头子吧。”神木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哭笑不得的我终于意识到神木不是我可以随意玩弄的。
　　“其实你可以继续叫我小陆，那个更亲近。”我看上去一点都不老！脸上连皱纹都没有！
　　大神好奇地追问：“小陆？你为什么姓陆，你叫什么？”
　　“我姓陆因为师门行六。”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
　　还不等我说完，神木又打断了我：“你还有师门，师门行六？那就是说你至少还有五个师兄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师父呢，是个什么妖怪，也是猫妖吗？”兴致勃勃的大神一副要和我拉家常的样子。
　　“你到底要不要知道我叫什么？”自我介绍被打断让我有点不爽，却不想神木满不在乎道：“才不要，你上次就告诉过我了，我就想看你老实不，来来来，和我说说你的师门。”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我们不能出去说吗？虽然现在外面没有了仙界，灵气也淡得像无盐之肴，但还是有很多新鲜玩意的，我和你说，现在的凡人可会玩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神木的脸一瞬间有点阴沉，他幽幽道：“上一次说要带我出去的人，我现在只想把他千刀万剐，你最好还是不要提出去二字。在这陪老家伙好好聊个天吧。”
　　“你不想出去吗？”我以不作不死的精神问出了这个问题。
　　“想啊。”大神无谓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想的样子。
　　“那为什么……”
　　“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出去的，但是……”我很难形容那一刻男子的眼神，那种长久以来被浇灭的炽热，在年复一年的黑暗与禁锢中慢慢化作腐蚀欲望的灰壤。他在这里站了千万年，没有日升日落，只有无尽的一成不变的黑暗寂静，他慢慢沉睡了，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梦境。但醒过来还是一样的天地，漆黑的天空，蓝汪汪的水面，海眼的那头连接着广袤的海洋，他却只能附身一只水蚊子在水面游荡。他开始思考自己存在意义，是的，是有意义的，守护海眼，保护黎民万众免受洪水之灾。可是对于他自己呢，他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他想出去，想为自己找一个立身的理由。
　　“……我是神木啊。”男子笑着道，所有的疑惑、不甘在这一句中和自己达成了和解，他并非没有选择，只是他选择了作为神木，继续站在这里。
　　“嘿，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这是悟道！”大神可能是没读懂我充满敬意的表情，以为我在同情他。神木已经找到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外面的世界的确丰富多彩，虽然这里相比起来就显得狭窄又无趣，但他已经在这里找到了属于他的平静，我为什么要同情他，我在外面的世界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
　　“我师父是只黄鼠狼，最喜欢捡人家不要的东西；我没见过大师兄，听过根骨很好，在妖界哪个地方当统领；二师姐是石头精，又美又厉害；三师姐和四师兄私奔了，因为师父不答应一只鸡嫁给一只狐狸，按照他本人的话说，即便是成了精的黄鼠狼，还是喜欢吃鸡，狐狸会有多大差呢，他们这样是过不长久的；‘五师兄是个修道狂魔，基本就是扎根在练功场里，而且最好不要随便接近他；老七是个烦人精，吵得很，油嘴滑舌，不像妖怪，倒像个凡人；八师弟，唔，他统共也就在山上呆了十年，神出鬼没的，倒是我们几个里最先渡劫成功的，小小个的，师父就让他出师了；小九最不让人省心了……”我还是给神木讲了我的师门，那些久远的回忆，打开了一扇过往的门，熟悉古旧的味道缓缓流淌，每一次重新回忆就像为记忆抛一次光，擦去时间留下的尘土，让那些明亮的东西露出来。
　　“真是热闹的一家子呢，唉，可怜我孤家寡人，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神木托着腮，热情地建议道。虽然知道大神只是在逗我，还是背后一凉，不行啊，我还有一间杂货店呢，店里的东西倒不要紧，但那一屋子猫猫狗狗没有我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阎王应该已经接走了他们，那这个就不能成为我不能留下的理由，等等，还有伯苗，仙界是不是要回来了啊，伯苗是怎么出现的——唉，这个阎王会去搞明白的，我就是对不起镇海石，没有带伯苗去见它——镇海石都不知道还活着没，这个很重要吗？让我想想，还有什么留恋人世的理由，小酒已经被她阿娘接走了；太白？嗯，太白躺我腿上呢，虽然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他；姬平？嗯，姬平也躺我腿上呢；我？我现在一堆麻烦缠身，出去后就要一个个去解决，好不想出去啊。想了一圈下来，我不仅没有找到留恋人世的理由，反而找到了留下来陪神木的若干个好处。
　　“喂喂，我只是说说啊，你在期待什么！”大神的当头棒喝让我清醒了些，无奈地面对自己还是要回去解决麻烦的现实，“你又不是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你说你是不是傻。”
　　“是是是……话说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告诉过你的，再说了，名字很重要吗，有名字的我和没名字的我有什么差别吗，我就不是我了吗，你认识的我也会因此改变吗？”神木喋喋不休地开始跟我讨论哲学问题，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个名字，不说就不说嘛，大不了一直叫你老头子嘛，为什么要给我讲哲学啊，存在即合理，我不想知道名字为什么要存在啊！
　　“好吵。”冷冷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我条件反射低头去看腿上躺着的人，看到一双墨黑的眼睛沉沉地望向我，“太白！”醒过来的竟然是太白，他皱眉揉了揉太阳穴，缓慢地坐起身，发现自己一身狼狈，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了？”
　　【游记：廿三日，黑猫的祖上也是走背字，得罪了小心眼的元清，和山神一起被关起来，但是现在有神木在手，再也不用担心我家小黑猫被人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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