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小陆陆，我来看你啦！”店门尚未被推开我就听见了门外的人张扬的声音，还停下来和隔壁林妈打招呼“哎呀，姐姐您说笑了，我只是小陆陆的朋友~不是女朋友呢。”你这种口气别人都会觉得我们有什么好吧！
　　门上的铃铛声如期而至，明明已是初冬，仍旧一身清凉火辣的女人走了进来，仿佛好久不见的老友一般向我打招呼——“听说你差点死了？”女人微笑着说一点都不带客气的话。
　　如果看到这里你觉得我和她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你错了，她可以说是我最不想见的人了。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如坐在高脚凳上的女人，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女人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就一次，一次心软就可以让自己深陷泥潭。
　　“诶，还不想和我说话吗？”女人手指缠着发梢，微嘟着嘴撒娇，“人家可是坐了好久的车才到的呢，连杯水都不给喝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要是残忍的话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哪还看的到今天的太阳！
　　“她是谁？”九张揉着睡意朦胧的眼出现在隔间门口，一身奶牛睡衣衬得小脸越发水嫩，我还没说什么，凳子上的女人眼睛一亮，笑着说：“你果然还是喜欢萝莉啊。”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却带了不为人知的恶意。
　　“小酒，你先进去。”我也是直到昨天才弄明白是“小酒”而不是“小九”，还沉思了一下有小酒，那会不会还有小菜。
　　“不要。”小酒本能感觉到女人对她的敌意，“我想和爹爹呆一块。”
　　“唷，叫爹爹呢，你怎么一直只让我叫师父呢？”女人漫不经心地吹了下指甲。
　　“她是谁？”小酒锲而不舍追问我，我感觉有点头痛。
　　女人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小酒一下瞪大了眼，看看女人，又看看我，像是被惊住了。
　　“如果真要算辈分，该是她叫你姐姐。”我不忍见小酒被人欺负，出声解释道。
　　“啊哈，原来也不是人啊。”女人丝毫没有因为我不理她而识相闭嘴，一个人兴致勃勃说得热闹。
　　小酒皱起了眉头，怯怯道：“爹爹这么多年不回来是因为有了妹妹就不要小酒了吗？”明知道她很有可能是装可怜，我还是得解释——唉，女儿难养啊。
　　“不是的，之前不是说过了吗，爹爹只是忘记了，所以才没有回去接小酒，和她没有关系。”我弯下腰直视小酒，尽量放软声音安抚她，偏偏旁边那位还不省事，在那边说什么连女儿都会忘记看来一点都不上心啊。
　　“你够了吧。”我冷冷出口，真是不想看见那张糟心的脸。
　　“没够。”她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意依旧的脸上写满了【那你又能拿我怎样】。
　　我不想助长她的嚣张气焰，转头对小酒道：“小酒，你认好了，这是张知一，她的鬼话一句话都信不得，要不是天庭不在了，我都想找掌丹真人拿个后悔药。”
　　“你当初就应该让我死在那，”女人听见我说后悔，脸上没了笑，“何必在那假惺惺，给了希望又收回去，当初我都想杀了你，可惜打不过你。”说到后面她又笑了一下，美丽的面孔上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本来就不多的良心在她身上可谓真不如喂了狗。
　　百二十年前我路过一个村庄，发现一个骨瘦嶙峋的小孩被吊在树上，奄奄一息。一向都是人间事人间了的我那天不知怎的就把她解了下来，带去临近的镇上治伤医病，十多日后小姑娘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周边也玩够了，准备把她送回去，结果她死活不肯回去，说回去的话不如直接杀了她。
　　很常见的爹死娘嫁人，家有恶婶婶的套路，仅仅因为她没有及时洗堂弟的尿布就吊起来一顿毒打，回去的确没有活路，可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妖怪啊。我轻飘飘地说了句：这都是命。然后在她的坚持下把她留在了镇子上，起身继续我的旅程。
　　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跟上我，她刚开始在后面偷偷摸摸跟我没在意，后来她发现我没制止就开始正大光明地跟。我给她的银子足够她惬意地过好多年，她偏偏要跟着我，本来就瘦弱苍白的孩子，没几天就成了小叫花模样。她不住客栈，吃东西也只吃最便宜的，这是准备和我打持久战呢。
　　我最初还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的，但时间长了就觉得无聊，一日偷偷隐去身形看小姑娘怎么办。小姑娘在我落脚的客栈门口从清晨等到正午，客栈老板都出来赶人了：“嘿，小叫花，这个馒头给你，走远些。”小姑娘接过馒头，往旁边挪了一步，客栈老板一口气噎住涨得满脸通红。我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城外走去，灵气稀少，隐身符箓快撑不住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树上看星星，寂静的四野，深夜连虫都不鸣了，本想入睡的我却听到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侧头一看，抱着胳膊抖抖索索前行的小姑娘好生眼熟——至此我开始为她的坚韧所动，却没有想到日后因这份坚韧带来多少麻烦。
　　我在她面前凭空出现，还特意幻化出半人半兽的模样，告诉她我是妖怪，如果还要跟着我，可能以后也会变成妖怪，害怕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连惊慌的表情都没有，用超乎同龄人的镇定面对我的问题：“如果说妖怪都是你这样的话，我倒宁愿做个妖怪。”
　　“小姑娘，你只知我救了你，给你银两，就凭此认定我是好妖怪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嘲笑她的天真，想让她知难而退。
　　“你救了我，这就足够了，我跟着你不过是想报恩，虽然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还有，天下之大，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跟着你让我觉得踏实，你若不愿意，我…我尽量藏起来不让你发现。”说到这她又好像有点沮丧，嗫嚅道：“可是你是妖怪，我跟着你你一定会知道的……”
　　真是固执的小姑娘，我摇摇头笑了，从半空落下来，收起幻象，走近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忍着笑意无奈道：“看来我只能教你一些跟着我也不会被发现的法术了。”
　　小姑娘似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猛然间又惊又喜地望着我，眼眶瞬间就红了。
　　“诶诶诶你哭什么？”我总是好奇女人们丰沛的泪水哪来的，明明得偿所愿，为什么又哭了起来，我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却没想到她经历了从濒死到重生的巨变。
　　二十年后我让她走的时候她也哭了，但平静多了，用早有预料的口吻道：“你最终还是不要我了。”我这才隐约察觉，最初时她的哭泣也只是因为害怕吧，那种落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的后怕与喜悦混杂的情绪，继而产生出巨大的贪婪，差别在于有些人死里逃生后会更惜命，珍惜眼前存在的一切，而有些人会铤而走险，迈上一条险路，毋论成功或失败。
　　我第一次做师父，开山弟子不能没有名字，她又不愿意再用以前的姓氏。我指了个“张”姓给她，我自己当徒弟的时候只得了一个姓，我还要为我的大弟子取个字，免得日后她行走人间人家嘲笑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文化。我准备了“知书达理”四个字，作为徒弟辈的字，然而想到“知书达理”估计已经是我取名字的极限了，最后她得了“知一”这个不伦不类的字还欢天喜地，我还小小内疚了一袭，觉得要认真教她点法术。
　　结果这个也没成，灵气匮乏，纵是我想教，最基础的感应天地灵气就很难，知一也不是天赋异禀的根骨，我只得另辟蹊径，天文地理八卦符箓，倒让她走了道家的路数，全然不像一个妖怪，当然，她也没有变成妖怪。
　　等她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我还特意找小阎王讨了洗灵丹帮她炼体，虽说不能永生不死，但只要自己不作，活个三五百年还是没问题的，当时我还想着若实在不行，再找阎王讨个人情让她当个鬼差，也可逍遥过日子。扪心自问，我做师父比我师父负责任多了。
　　大概是因为用了心，所以背叛才格外难以忍受。我第一次发现她和魔界有联系时，只当她交了新朋友。我对魔没有偏见，我虽不常和他们打交道，但俗话说妖魔一家，世人对我们一视同仁，偶尔碰到一个魔还会觉得惺惺相惜。大多数魔和世人眼中贪婪邪恶堕落污秽的形象一点都不沾边，他们只是更诚实地面对自己欲望，手段更直接。但知一接触的是另一部分，真正的邪恶。
　　“这是什么？”我把东西丢到她眼前，血红剔透的珠子滚到她脚边。她僵硬了一下，缓缓低头看，良久才低声道：“人珠。”用百人血肉炼就的珠子，凝集人之精血，服用可以精益修为。
　　“多久了？”我眼神冰冷看着尚有点发愣的大徒弟。
　　“三年。”她的声音更低了。
　　“哈，你倒是出息，瞒的真好。”我气极反笑，说完感觉到了久违的气血上涌。
　　“师父……”她轻轻叫了一声，声如蚊呐。
　　“为什么？”我无法原谅她，却还是决定听听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离开师父。”她的回答让我摸不到头脑，使用这种邪恶却快捷的修炼方式是因为不想离开我，这算什么因果。
　　“我不想死，不想老去。”知一一边说，一边缓缓蹲下身捡起了珠子，“人间缺少让我更进一步的灵气，即使师父替我找来洗髓丹，也仅仅只能撑三百年，我却不想和师父分离，三百年太短了！”她狠狠握拳，珠子崩裂，混着她的鲜血四溢。
　　我被这个解释惊得说不出话来，知一有时候会喜欢跟着我，但总体来说，这几年的游历已经让她成长了许多，我以为她早不是那个需要跟着我才会有安全感的小姑娘。我以为我教了她那么多，她早已可以自立，我甚至还想着过两年就让她出师，出去看更大的世界。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的。
　　我当初教她正经道家修炼术，就是不想让她成为我这样的妖怪。结果她倒好，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变成了半人半魔，不敢完全堕入魔道的原因竟然是不想让我发现这种理由我也是惊得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我虽然是妖怪，却不能苟同残害无辜性命成全自己的做法，知一明知故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原谅她。我亲手毁掉了她的修为，她今生再不能修习任何术法，二十年的师徒情让我留她一条性命，而每次夏至她都要忍受一次千刀万剐的痛苦，师门虽小，规矩不可无。
　　知一在我废去她修为后执意留下，我因她做的那些事有些伤心，一段时间都不与她说话。直到那日，一个魔人闯上山来要带走她，我让她自己选，若是跟他走，再见之日就是她丧命之时。她只说了一句：“我不甘心。”
　　“那你走吧。”我最后还是出声让她走，她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什么的欲望让我不解，可能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她那样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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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你到这里来，想必是一心求死。”我轻描淡写地把话堵回去。
　　“小陆陆你不要夸口哦，小心闪了腰。你还是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张知一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却被我喊住了。
　　“谁告诉你的消息？”
　　她半拧过头，妩媚一笑，“你猜~”
　　【打烊日记：怎么感觉身边有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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