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小花在被无忧威胁不给讲故事后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无忧没想到，再次被捉到的小花这次撞了铁板。
　　空旷大殿里只有一上一下两个人，高高的座椅上坐着眯着眼像在打瞌睡的老头，微风徐过撩起隔绝殿外刺目阳光的细纱，泻入的光投在跪在下方的人身上，忽明忽暗。

　　“唔？”老头睁开了眼，咂咂嘴，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你就是无忧？”
　　“是。”下方的人恭谨地低下了头。
　　老头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上去威严一些：“是你，撺掇应龙去窃龙珠？”
　　下方的身影一滞，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是为龙珠而来。”
　　“哦？你怎知她不是呢。”老头，或者应该说是天帝，忽然冷笑了一下，轻轻一晃手，整个大殿忽然变成了库房的模样。
　　无忧没有动，他知道这只是幻象，将库房里发生过的一切投射出来的幻象。此刻他已经看不到天帝了，却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看。”
　　无忧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飘然从半开的门外溜了进来，动作敏捷地像一只蝴蝶，她打量了一圈，路过书架，径直往最里面的架子走去。
　　【不！不是这样的！】无忧的内心在疯狂地否认，【小花只是来偷书的！】
　　但是小花伸手拿起了一个古朴的盒子，盒子打开后满室生辉，将烛火的光都压了下去，小花一惊，啪嗒一下合上了盖子，这一声惊动了外面的夜巡队，“谁在里面！”随着一声暴喝，库房四围落下了厚实的铁壁，刻画其上的阵法被迅速激活，一只只巨手向小花压去。
　　无忧扭过头去不忍直视，突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冷汗涔涔地跪坐在大殿下。
　　“你可还有话说？”天帝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眼角还带着一丝揭穿真相的痛快，“现在认罪，孤还可考虑留你一命。”
　　长久的沉默后，“我不信。”无忧抬头直视高座上陷入阴影中的天帝，一反之前温顺怯步的模样，胸腔中燃烧的怒火唤醒了曾经肆意妄为唯我独尊的小殿下，日夜相处的伙伴，片面之词和区区幻象无法让他信服，他早知她是应龙一族遗孤，她虽未坦白，但从未遮掩，银色的龙鳞——唯有应龙独享的尊贵；喜水喜阴，长居水草茂盛之处——典籍上也不乏痕迹；无忧知道她是应龙，但也知道她从未有过追逐不败之躯和超凡入圣境界的心，她只想做简简单单的小花，哪怕要用笑容伪装自己。
　　而天帝，他从未放下过心结，应龙只要有一脉尚存，他就如坐针毡，苦心孤诣把世间应龙都寻出来困在天界日日监控还不够，他要斩草除根，连与应龙亲近之人都不放过，所以他一出口就是指控无忧唆使应龙窃宝。
　　“你不信又如何。”天帝失笑，满面嘲讽，“这天界之内，都知晓了应龙因窃龙珠被捉，你不信，又如何？”天帝不屑与这等微末之人争辩，应龙在库房被捉是事实，无忧来寻人也是真，为何被捉，为何来寻，天帝金口玉言谁人不服。
　　无忧明白了，天帝等今天很久了，等小花露出破绽，一个可以致命的破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除去这横贯在他喉间多年的一个刺，而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一丝无力悄然捉住了无忧跳动的心，原本激烈地快要跳出胸腔的心，一点点安静了下来，坐在上面的是天帝，这个世界的主宰，事实与否都不重要，他要谁生，要谁死，不过一念之间。打是打不过的，虽看不出天帝的修为，但他背后是整个天界，这就不是无忧现在可以轻易撼动的存在。
　　无忧握紧双拳，指尖深深陷入肉中，但他不觉得疼痛，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无能让他悲愤，天帝的厚颜无耻让他不齿，而小花，只因身为应龙一族，被软禁于天界，人人都识她而无人敢与她交往，如今还要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无忧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从这个世界醒来后第一次觉得踏实的决定，从前他不知为何而活，如今他要为守护而活，守护小花的笑容，即使是虚假的微笑，也让它多存在一会儿吧。
　　“我认罪。”无忧跪直了身子，缓缓地俯首。
　　“是我，唆使应龙偷窃。”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
　　“是我，交付她库房的进出路线。”额头也低下了。
　　“是我，告知她龙珠所在位置。”眼睛泛酸，无忧眨了眨眼，忍住水汽漫上来。
　　“是我，引诱她吞食龙珠。”地面在微微颤抖。
　　“一切都是我做的。”大殿开始摇晃，无忧抬起头，双臂重若千钧，天界最纯正的灵气正在疯狂涌入他体内，窗户和正门同时被狂风吹开，光从殿外涌了进来，照亮了高座上面色如常的天帝。
　　“不自量力。”天帝安坐于宽大的神座中，看着门外快速涌入的侍卫将无忧按住，“嗤”——一把三棱利刃插入了无忧的后腰，生生截断了他的脊骨，灵力的涌入有一瞬的停歇，侍卫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抽去他的仙骨，但没有想到短暂的停顿后，更为澎湃的灵力卷土重来，以无忧为中心，裹挟着庞大灵压下动弹不得的侍卫，在大殿中形成一个无法靠近的半圆。
　　三棱刃被缓缓逼出无忧体内，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无忧站了起来，无视一地被灵压碾为粉齑的侍卫，一步步向高座上惊疑不定的天帝逼近，“不，这不可能，你怎么能吸纳如此之多的灵气还没有爆体而亡，难道你……”天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闪电劈在了大殿上，大殿轰然倒塌。
　　无忧站起来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突破了，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恐惧，灵力在体内暴走，无忧清楚地知道当务之急应该调理气息让境界稳定下来，突破后神识覆盖了半个天界的他清楚听见了从各处集结的兵将匆匆赶来的风声，而在天界之上，还有一个更具有威胁的东西正在迅速靠近，虽然它本不应出现在这里，但追寻着无忧而来，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而来。
　　可他没有时间了，他要解决掉天帝，找到小花。步步逼近天帝时，无忧分神寻找着小花的踪迹，差点被突然倒塌的大梁砸个正着，他一挥手，灵力形成的风刃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巨木，在大殿的废墟中劈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的另一头，站着有些狼狈的天帝，身后的神座经风一吹，碎成了两半。
　　天帝揉了揉手腕，急中御气抗住了方才那一击，虽然不是倾尽全力，但他知道站在那头的少年此时已不可小觑。
　　出人意料的是破碎的大殿外，站了四个身形年龄各异的人，无忧扭头看了眼，本以为是天帝召来的救兵，但天帝却皱眉道：“四海龙王，未经召见，所来为何？”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落在了天帝和无忧之间，将地面劈开了一个大窟窿，无忧紧盯着尘土弥漫的洞口，没想到天帝将小花羁押在大殿下的密室中，地面必然用了什么能隔绝神识的材料，难怪他一直没找到。
　　四人中身形高大面容温和的中年人开口道：“龙皇将诞于此，吾等来迎我皇。”
　　天帝惊愕地看向了地下，“她竟然忍住了重塑之劫！”
　　“还没有哦，看——”最右侧的小姑娘摆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指了指天上。
　　金色的劫云笼罩了整个大殿废墟上方，看上去祥和安宁，但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金色闪电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受足七十七道雷，若还活着，才算成功。”中年人右手侧抱着双臂的年轻男子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我说我们就不能等雷劈完了再来？”
　　“慎言，若应龙此次历劫成功，将会成为我族之皇，不可有怠慢之心。”中年人左手侧的魁梧男子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嗤笑了声，“强悍如应龙将军都没成功，一个遗孤弱子，我看——”他摇摇头，似乎不相信小花能活下来，“悬哟。”
　　无忧闻言也瞪了眼青年，青年似乎这才发现他，在他和天帝间来回扫视了两眼，想说什么又按下了。
　　洞口的灰尘渐渐落下，让人可以看清底下的情况，无忧凑近了些，硕大的龙身赫然占满了整个密室，银色的鳞片上血迹斑斑，他看不见龙头不知小花死活，急火攻心，一口血涌了上来，生生被他屏住，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见四人和天帝都没有防备，无忧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哈？”青年不敢置信地看着无忧落入了洞中，一道闪电紧随其后劈了下去，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姑娘，“第一次见着比你还疯的。”小姑娘没搭理他，只是暗中掐住了他胳膊内侧的嫩肉。
　　无忧一个侧滚翻，避开了闪电，闪电落在了应龙身上，龙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吃痛的龙尾在室内狂乱地摆着，无忧左挪右闪堪堪没被拍到。
　　“小花？小花，应小花！”无忧找到了龙头，此刻正无力的躺在地上，说是龙头，其实也还不是，只是在应龙和龙之间来回变换，听到无忧的声音，紧闭的龙眼中掉出硕大的泪珠。他单腿跪在小花头边，轻抚着冰凉的龙鳞，“小花，醒醒，快醒醒。”
　　又一道闪电落下，龙头昂了起来，发出痛苦的长吟，没有防备的无忧一下被甩了出去撞在墙上，刚才被忍住的血气一下子又涌了上来，无忧这次没能忍住，喷出一口血，倒在墙边。
　　闪电接二连三地落下，巨大的龙躯疯狂地扭动着要逃开这烈焰般的灼热和刺痛。无忧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爬起身来，又一次呼唤着小花，“小花，醒来，醒来啊！”没有神智的小花肯定熬不过，无忧要将她唤醒，他相信小花，那个能逼自己一直笑着的小花肯定能熬过去。
　　在无忧的一次次呼喊中，龙眼微微张开，看到无忧，似乎来了点精神，龙头向他这侧微微拱了拱。无忧欣喜地摸了摸小花的长颚，“不要放弃，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会讲很多很多故事给你听，”说至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我还可以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他知道好多故事，听一辈子都听不完的那种。”
　　似乎被无忧的故事鼓舞了，小花的眼睛又睁开了些，龙身也在慢慢绷紧想要扭正。
　　无忧听他们说小花要受足七十七道雷，也不敢轻易替她挡，怕影响她化龙，只能将手掌贴着小花，暗暗输送灵力过去，接触处电流涌动，火辣辣地从龙身上传递过来，无忧都觉得可以闻到自己手掌的焦糊味了，但他不敢撒手，小花从未经历任何训练，连修炼都是马马虎虎，应龙之躯的坚韧得天独厚，可这种重塑之劫岂容小觑。
　　应龙在金色闪电一次次洗刷下开始变化，银色的龙鳞带上了淡金色，鳞片间还有细微的闪电在流窜，身躯也开始逐渐拉长变细，第五趾慢慢长了出来，龙头也不再变换，但小花的气息越来越弱，呼吸变得微弱而断断续续。
　　无忧拥紧了龙头，不顾自己身上因强烈的电流开始着火，不顾一切地将灵气输送到渐渐枯竭的小花体内。
　　“无忧。”
　　无忧惊喜地抬头，却发现龙眼闭上了，他愣了一下，又听到一声“无忧”，这是来自他识海中的声音。
　　“放弃吧，无忧，我撑不住了。好痛苦。”小花的神魂离开了身体，在消散前短暂地停留在无忧识海中，“遇到你很高兴，从没有人愿意陪我玩，给我讲故事，住我那个森冷的洞府。”
　　无忧摇摇头，“别说了小花，快回去，还有六道，我数着呢，还有六道就好。”
　　“他们说，金龙可以挡劫，我本以为……哪知反倒是你先帮我挡了劫，但是够了，你也要吃不消了，放手吧。对不起，没有帮上你。”无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担忧的事小花都看在眼里，她是想化龙后帮他挡劫，挡那个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劫，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来偷了龙珠。
　　“不，你可以的，你能帮到我的，再撑一下，还有五道。”无忧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静默了好久都没有人回应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小花。
　　“可是好累啊，活着真的好累啊。”小花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了哭腔，“放我走吧。”
　　无忧沉默了，每天笑着的小花，现在在向他求死，他从未察觉到，活着对于她来说是如此艰难的事。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小花敢来偷龙珠——最差不过是死，而死，是小花最不怕，甚至还有些渴望的东西。
　　“不，我不放。”无忧正色道，“应小花……算了……你还是将我忘了吧。”
　　“无忧，你要做什么！”
　　无忧没有回答，沉入心神，将小花的神识推回了她自己体内，将全身的灵力遍布了应龙全身，连尾巴尖都不放过，最后神魂离体，密密实实地将小花的震荡的识海裹了起来，不管小花怎么哭喊都不再回应。
　　既然身躯不能替，那就让我护你神魂最后一程。
　　【打烊日记：十六日，至少活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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