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式和手术刀

　　季白知道这件事情是护士长赵雯给他发了条微信，赵雯显然不是那种无脑八卦的人，但是人生阅历丰富而又睿智的女人也早已觉察到赵启平和季白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迹象。有哪个朋友能雷打不动地早上送赵启平上班晚上准时接他下班？赵启平有时候手术日忙起来连着六七台手术，下班可是没个准点的，从不见来接他的季白抱怨，季白自己的工作压力也不轻啊！看看季白，再对比自己的老公，赵雯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季白接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感谢了赵雯，然而却没有马上和赵启平联系。他了解自己的爱人，这样无理取闹的撒泼应该还不至于击垮他，更何况，季白清楚地记得，今天是赵启平的门诊日，他有多忙碌不言而喻。于是，他依然如往常般下班后再开车去医院接赵启平下班。
　　赵启平在结束门诊后，反常地在门诊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今天这一天的门诊量依然如常，来挂专家门诊的大多又是疑难杂症，病人也不会因为曲筱绡的一句话便放弃难得的专家号，只是赵启平也能明显得感觉到今天的病人除了询问自己的病况，对他也有很多窥探和疑虑。
　　熙熙攘攘的就诊大厅这时候终于安静了下来，还有十几个来挂急诊的病患在大厅坐着，但是一天的噪杂喧嚣逐渐远离，赵雯从护士站出来，准备下班，看了一眼仍然亮着灯的专家门诊室，叹了口气，拎着包走过去敲了敲专家门诊室的门。
　　赵启平坐在门诊室里，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心里有点空。他和季白在一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遮遮掩掩过，但在这样的场合被曲筱绡用这么激烈的方式爆了出来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要和季白分开的打算，他相信季白也是同样如此，那么问题是他们该如何面对和处理可能随之而来的世俗质问和工作压力呢？索性站出来说清楚？这个念头一出现，赵启平立刻就否定了，国内对于同性恋的包容接纳程度确实在逐年开放，但远未达到可以让他和季白两个人光明正大地一起牵手走进婚姻的程度。
　　更何况，国人对于偏离主流认可的离经叛道本质上有多排斥赵启平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虽然他一直在公平民主的家庭中成长，但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一旦有了偏离父母设定的主流轨道，蓄势待发唯恐天下不乱的亲朋好友们就会群起而攻之，而他们每一个人都会顶着“我们是为你好啊”的美丽外衣，持续对所谓的离经叛道者进行孜孜不倦的洗脑、斥责，更有甚者，家长还会动用所谓的权威机构力量来强迫他们屈服。
　　这个世界，对独辟蹊径的人，从来都不友好。
　　赵启平苦笑着摇头，心里一片茫然。这时，敲门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诊室的门。
　　赵雯拎着包，干净利落地站在门外，看到赵启平，便上前一步，关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今天一天，累坏了吧？”
　　“嗯？赵姐？”赵启平有些意外，“每天都这样啊，今天的门诊量还行。”
　　赵雯看了看赵启平的脸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个人哪怕很受伤，怕也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吧？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拉着赵启平的胳膊把他往更衣室带，催促道：“去换衣服下班回家啦，我已经叮嘱护士站，今天不许三唤你，你不许乱想，回去好好吃一顿，洗个澡，睡个好觉。”
　　赵启平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赵雯，垂下眼睫，说道：“赵姐，我没事的。”
　　“我知道你没事的，能有啥事？”赵雯一如既往，直爽通透，“有赵姐呢！你快换衣服走吧，季队长在停车场等你呢！”
　　赵启平讶然看着赵雯，赵雯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笑容如往常一般亲切自然，赵启平开口：“赵姐……”
　　“好啦好啦，别说啦！快去吧！”赵雯不由分说把赵启平推进了更衣室，给他从外面关上了门，对着紧闭的更衣室大门，赵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地说道：“你要加油！你和季队长，都要加油！”
　　季白进了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想到赵雯的话，才想起来掏出了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他白天上班的时候手机全部静音调振动，这时候划开手机才发现季白给他留了信息，简简单单的一条：“我在停车场，不着急，慢慢来。”
　　一瞬间，赵启平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回了一条：“在换衣服，马上下来。”手机立刻振动，季白的回复几乎是一秒钟就进来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赵启平看到这个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曲筱绡大闹一场后就扬长而去，留下无数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意思她不会不知道，这样激烈的辱骂实质将赵启平推上了风口浪尖，她感觉着实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心头的委屈苦闷和憋屈却挥之不去，她明白，这样孤注一掷的歇斯底里意味着她和赵启平再无可能。
　　曲筱绡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便拨通了姚滨的电话，姚滨正和他的一帮朋友在飙车呢，一接通曲筱绡的电话便传来她的嚎啕大哭声，把姚滨吓了一大跳。
　　“筱绡你怎么啦？你别哭，别哭啊！谁欺负你啦？”姚滨扯着嗓门喊，把周围的人都围拢了过来。
　　“曲大小姐又怎么了啊？”“失恋啦？”“屁，失恋了她会哭？八成是和她那个哥哥争家产争输了呗！”狐朋狗友们七嘴八舌。
　　姚滨赶小鸡仔似的把他那群朋友轰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总算在曲筱绡七零八碎的啜泣诉说里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姚滨挂上电话，阴沉着脸走回来，一群好事之徒便围了上来，“怎么个事儿啊？真有人欺负咱们曲大小姐啊？”“是啊，说说吧，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姚滨简单地把事情一说，一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顿时“义愤填膺”。
　　“就是那个小白脸啊！当时小曲要给他改车，我就看出来这TMD就是个吃白食的货啊！”“就是就是，当时还假清高，还说要自己付钱，我呸！他一年的工资都付不起这改装费吧？”“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真把我们曲大小姐给甩了？从来只有我们玩腻了的，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过脸！”“大姚你说吧，怎么收拾他？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姚滨阴着脸，一直不说话，边上的人见他这个样子，慢慢也偃旗息鼓，只说着：“到底怎么办，你给句话啊？”
　　姚滨将头上反戴的棒球帽抓在手里，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这个小白脸，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不知道到底惹了谁！”
　　身边人顿时群情激动，“说吧！姚哥，要多少人，我们来安排。”
　　“不，我们不打人，”姚滨阴笑着说，“都是文明人，怎么总是打来打去的？而且，他身边那个姓季的，好像是公安，打他我们占不了便宜。”
　　“那你说怎么办？”
　　“哼哼，怎么办？他们那种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最在乎的是什么？搞臭他！”姚滨恶狠狠地说道。
　　赵启平坐上季白的车，两人开车回家，季白说道：“今天累了吧？我去我二哥家里拐了点吃的，今天我们就直接回家吃吧，不出去了。”
　　这是赵启平第一次接触到季白的家人，他好奇地问道：“你二哥在海市啊？”
　　“嗯，在啊，XX集团，那是他开的。”季白不以为意，他之前从未在赵启平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家世，一来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特别说明的，二来是他本来就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和赵启平商量借着这个新年的机会见见双方的家长，现在既然他和赵启平的关系有闹开的迹象，他索性也就坦荡地说开了。
　　“季远是你二哥？”赵启平一脸不可思议，今天一天他大脑接受的信息量有点大，“你不是说你二哥是做生意的，大哥和爸爸都是公务员，爷爷是离休干部，妈妈是家庭主妇？你说清楚，到底什么回事？”
　　季白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我们回去说，现在说了，我怕你一生气就不坐我的车了。”
　　赵启平撇嘴，“我没那么矫情好吗？”他虽然不是很熟悉商场的情况，但是季远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季白不说话专心开车，赵启平早就借着季远这条线把季白的家底查了个底朝天。
　　到家停好车，季白提着从他二哥家拐来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跟在赵启平后面，见他一言不发刷卡进门，进电梯，开门进屋，季白陪着笑说：“小赵，真生气了啊？”
　　赵启平面无表情地放好包，挂好衣服，换鞋进屋洗手，季白将两个保温桶放在饭厅的桌上，也跟进洗手间，“小赵？”
　　赵启平看着季白的样子，忍俊不禁：“我其实有点乱，不知道我的男朋友居然出身显赫，我感觉我的人生似乎有点跑偏，会不会走上电视剧八点档豪门恩怨的路子？”
　　季白看到赵启平笑了，心里便镇定了很多，“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家里有点钱，但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普通的刑警。”
　　“嗯，”赵启平点点头，“我也是一个普通的骨科医生，那么季白先生，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季白面上纹丝未动，内心却已经开始咆哮：这是表白吧？这是求婚吧？怎么让这小子给抢先了？这是什么神发展？！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季白却一个箭步上前，挽住赵启平，将他压在洗手台边，“我唯一担心的是将来你成为大名鼎鼎的骨科圣手，而我搞不好只能给你拎包，我怕你看不起我踹了我啊！”
　　赵启平轻笑，借着季白手上的力道双手撑在他的肩膀自己坐到了洗手台上，双手成环扣住季白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低头看着季白的眼睛，低声说道：“我不保证以后我们俩一定会白头到老，但至少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
　　季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启平炽热的嘴唇便吻了下来。
　　漆黑的夜里，季白被手机持续的振动吵醒，臂弯里的赵启平仍在熟睡，季白轻轻地下床，拿起手机出了房间，看到是队里的俞橙子打来的电话，不禁皱了皱眉，小姑娘负责内勤，有什么事情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俞橙子是季白和赵启平的忠实粉丝，季白平时对于自己和赵启平的关系在队里也没想隐瞒，因为大大方方，反而没有人疑虑，但是心思细腻的小姑娘心里明镜似的，她默默地萌着两人的CP，悄悄关注着赵启平的微博。季白一接通电话，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老大，赵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啊？”
　　季白内心“轰”得一炸，问道：“怎么回事？”
　　“老大，你去看看赵医生的微博，他好像被人人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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