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有鱼

　　浔州，沅江。

　　一条远道而来的鲟鱼在江底游动着，它有着狭长的背脊，平直而雪白的腹部，吻近犁形，略向上翘，摇鳍摆尾着避过周围游动着的鱼群，向着深处而去。

　　游至一处水域时，鲟鱼的身影扭曲着，慢慢消失在水波之中。穿过水波，青色背脊的鲟鱼现身在一方如同被鬼斧开辟出的天地，可谓别有洞天。

　　散布在这不知边际的空间的嶙峋的巨大怪石，高低不同，形态各异，都同样的沉默、庄重。九尺长的鲟鱼漂浮在离地不远的空中，似是不习惯突然脱离水，它不太痛快地甩了甩身体，青色的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身鹤立的青年。这人长得颇为张扬，明丽的凤眼顾盼间神采非凡，环顾了这个一层未变的地方，那人懒洋洋地迈步，转眼间便离开原地很远了。

　　虞又没走上几息，便来到一座精巧古朴的屋子前。

　　没等他推门，门便开了，一个少年从屋子里跑出来，蹬蹬跑到他面前，站定：“虞又。”

　　虞又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挑眉：“小鲤鱼？”

　　景亦没搭理他，很是失望转身回屋，“不好玩，一个个的怎么都能一下子认出我来。”虞又一个跨步，追上少年，一勾手，将他搂在怀里，恶劣地捏了捏手底下的脸，“呦，真化形了。”

　　“虞又，每次都是你来的最迟。”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摇着把小团扇，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的二人说道。“无礼至极。”

　　“花大头，这大冬日，摇什么扇子呢？”虞又暼一眼说话的人，没甚好气地开口：“再说了，祭时没到呢。”

　　“我叫花涟，那个蠢名你再叫，我对你不客气。”

　　“花大头多好听，哪里蠢了。”虞又笑道。

　　女子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再言语。

　　趁着两人说话间，景亦忙从虞又的魔爪下挣脱出来，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呆着。虞又见状，也不再动手闹他，只是故作哀怨地说道：“唉，小鲤鱼长大了，都不与我亲近了。”

　　“胡说八道，谁和你亲近。”景亦斜一眼装模做样的虞又，反驳。

　　“时辰快到了，大家要叙旧等祭拜之后再说。”屋子里的另一个雪衣男子开口。

　　“寻溯，十年了，你还是一样无趣。”

　　寻溯闻言一笑，“你也没怎么变。”

　　祭祀所在是在一座平滑的巨大的石台之上，仪式并不复杂。

　　吟神，献礼，祈顺。

　　祭台上吟唱的人恭顺而虔诚。悠远的低吟飘荡开来，巍巍然若高山，洋洋兮若河川，霖雨霜雪仿若在瞬息之间变换。

　　柔顺温和的光芒以祭台为中心，包裹了整个空间，周围的林立怪石徐徐地发生变化。景亦、虞又和花涟站在各自的位置随即开始解印。

　　不多时，这方空间便焕然一新，重重屋舍拔地而起，一时间飞阁流丹，鳞次栉比。

　　寻溯吟完最后一个音节，周围尘埃落定。唯有祭台仍是原来的模样。

　　“水宴始。”

　　寻溯话音未落，虞又便抛出一物落到了祭台之上。花涟颇为不痛快地哼了一声，也将腰间的挂着的锦囊放至祭台之上。

　　景亦见状忙在怀里掏了起来，磨蹭了半天，才将一大推金光闪闪的珠宝堆在祭台之上。

　　最后是寻溯放上了自己的祭礼。

　　之后，虞又立马闪身离了祭台十几丈。花涟拎着还在张望的景亦往后退去。寻溯也默默避开了这里。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压压的一群人涌向了祭台。不少人离着祭台还远着，便将自己的祭礼仍向了前方。一时之间，空旷的地方热闹喧嚣起来。

　　“别踩我尾巴！”

　　“前面的让让！再不让开我上钳子了！”

　　“嗷嗷，鳞片要挤掉了！”

　　“水神大人，保佑我年年生一窝小鱼苗！”

　　“……”

　　他们虽张牙舞爪地往前挤着，却很是谨慎地不去触碰祭台，以示对神灵的恭敬。

　　景亦其实很疑惑，为什么这些温和的鱼虾蟹在每次水宴的献礼时候都变得那么战斗力破表。

　　“哎，今年的鱼子鱼孙还是这么有活力啊。”虞又早早闪身，站在了一个好地方看着那来自五湖四河的水族们争相献礼。

　　花涟摇着她那把画着一尾鱼的团扇，颇有些咬牙切齿：“今年又是虞又那个混蛋献了头礼！”

　　祭礼的第二个环节献礼，与水宴并行。

　　大部分来自不同水域河流的或开了灵智或已能化形的水中生灵会在这时候聚集在沅江中来参加水宴。

　　近来妖族式微，水族中开灵智的也是难得一见。像是这样有些数千族类的聚会算是及其盛大了。

　　当然，水宴之前需先向水神献礼。将你认为值得呈与神灵的东西献给神灵。这些水族生灵在这一方面与人类的上香进佛有极大的相似之处。都想拔得头筹，以期神灵眷顾。

　　水宴持续整整七天，可以在此购买或交换自己需要的物品。

　　作为一方流域之主的寻溯景亦他们亦会在沅江停留直至水宴结束，然后完成水祭的最后一步，祈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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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浔州，临川小栈，一间客房中。

　　蜡烛的灯油燃尽，白烟飘散。柳烨安心不在焉翻看了一夜的书，还是没有等到那条出门的鲤鱼归来。揉了揉酸痛的额角，他虽然困倦非常，因心中存了事不能安心入睡。

　　一旁窗子移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柳烨安循声望去。

　　轻手轻脚推开窗户，景亦半个身探进来，手扒着窗沿，一撑手，轻巧地落到了地面。没等拍拍身上的尘土，景亦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哎，柳烨安你起了？早知道就让你帮我开窗了。”景亦大大咧咧说道，没觉察出对面的人已经黑云压顶了。

　　一条乱跑的鱼。

　　一条成精的鱼。

　　眉峰一凛，划出危险的弧度。

　　某人还无知无觉，毫无防备地走来。

　　然后，被打了。

　　“柳烨安，你混蛋！”景亦背朝下，四肢挣动，气得脖子都红了。身后的人毫不留情地将鱼大爷的尊臀打得啪啪作响，半点不含糊。

　　景亦又疼又气又恼又委屈，为了柳烨安他水祭过后便早早回来了，寻溯带给他的好吃的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上一口，结果柳烨安一见面就上手招呼他。想到这，他眼眶一酸，泪唰地就落了下来，边哭边嚎，“柳烨安大混蛋！”

　　怎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柳烨安刚动手按住让人不省心的小东西，还没打几下，景亦便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哭得满面涕泪，不一会儿，柳烨安的深衣氤氲开大一片水迹。

　　柳烨安觉得自己都快愁出一头白发了，看到突兀出现的景亦他真是喜怒交加，这小东西胆子肥了敢四处乱跑，是想被人抓了煮了烹了，柳烨安手上青筋冒出，真想将这个不省心的扔出去。

　　来了浔州两日，便听说了这里近日有些不太平，不少小孩子不见了踪迹，偏偏两人逛街的时候，景亦没了踪影。

　　柳烨安乱如无头蝇地在街道上寻了这小鲤鱼许久，生怕他被拐子拐了，如不是回到客栈见到了景亦的传信鱼，他都要报官了。

　　“好了，都没下重手，别哭了。”鱼大爷实在哭得可怜，眼睛红，鼻子红，柳烨安放软语气。

　　景亦坐起身，还感到自己身后火辣辣地疼，控诉：“嗝，你打我，大混蛋。”柳烨安泄愤似得捏了捏哭得水水润润的脸蛋，“不打你打谁？胆大包天了，四处乱跑了。”

　　景亦用兔子眼睛瞪柳烨安，不说话。

　　柳烨安用手帕细细擦拭着景亦的小花脸，倒也平心静气了。“这半天一夜的，哪儿去了？”

　　“和朋友在一块。”景亦别扭着回答，显然很是介意柳烨安打他屁股的事情。凡人的小孩犯错了才会被打屁股！他又不是小孩子。

　　“你倒是高兴，我担心了一宿。”

　　景亦看到柳烨安眼中泛着的血丝，顿时有些气短：“你一夜没睡啊。不是留了话给你。”

　　昨日逛街的时候遇上了花涟，不由分说景亦便被拖走了，只能传回一条传信鱼。不过若是景亦那时不走，昨晚也是要出门去水祭的，想着也不差半天，他便跟着花涟走了。

　　柳烨安没说话，只凉凉地看着他，也不告诉景亦他那条不靠谱的传信鱼还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消弥不见了。

　　这小鱼妖时灵时不灵的法术柳烨安也是见识得不少了。

　　“下次一定不这样了。”景亦屈服在他的眼神下，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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