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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十二、涅槃
赤魇镜外。
等待了这数日之后,宓妃的耐心已尽数被焦心蚕食殆尽。
穿行在苍白月色下的蓝花楹树林中,白桐的红衣一角在一棵树后露了出来。
宓妃停在他面前,道:“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桐没有看她,仍是坐在那里,仿佛在眺望树林掩映后的无名石冢。
宓妃此刻脾气甚浅,一下便恼火了,道:“白桐!”
半晌,红衣神祇方道:“等。”
宓妃蹲在他面前,道:“已经这么多天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桐没说话。
宓妃便站起身来,道:“我再也不能等了,我要进去救他们!”说着转身就要走。
白桐便道:“我说过,你进不去的,宓妃。”
宓妃顿住步子,复又转身走回来,道:“是你的青雾之石打开的那镜子是吗?那你一定有方法再打开一次!”
白桐道:“青雾之石已毁,里面的魇力也都不复存在了。”
宓妃紧紧咬住了牙,看他如此平波无澜的模样,登时怒火中烧,蹲下来,道:“是你的错,是你的石头给了苍桃可趁之机!若非如此,她铸不成这镜子,如故跟我二哥也不会出事!”
白桐没有说话,宓妃登时更怒,一下便揪住了他襟前的衣衫,道: “不是说,那块石头便是你的心之所向吗?!既是如此,既然送给了她,又为什么这样对她?!”
“为什么不说话,白桐?!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什么不救她和她的族人?!几百年的时间,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桐一动不动,注视着远处的古墓,连眼珠也未转一下。
眼泪滚落她的眼眶,宓妃道:“为什么要让她那样死去?为什么要让她承受那样多的冤屈?为什么不曾有一个人来听一听她,帮一帮她?为什么?为什么?……”
松开了攥着白桐衣襟的手,宓妃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
她想。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能知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而现在,她又一次要失去亲人挚友之时,为何仍是束手无策?
宓妃哭倒在他身旁,白桐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一滴泪水滑下了眼角。
正在这时,熄灭的赤魇镜处传来几声异响。
宓妃从泪眼朦胧中抬起头来,便是白桐,此刻也一下坐直了身子。
两人赶到时,一个女子,身披月色霜白,脚尖触地,落在了赤魇镜旁。
她的发髻都散开了,长发如云垂在肩上,只在身后用素色缎带松松束了一下。
手腕上念名神叶的模糊刻印一下又一下地灼烫着,如故心知,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待宓妃得以惊喜叫出声,如故便道:“对不住,宓妃——师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宓妃虽然不愿,但远观她周身安好,竟也忍下了泪水,闪身走开了。
白桐望着她,眼眶一下竟也红了,他道:“我知道,这镜子是不可能困住你的。”
上前一步,白桐又道:“荣桓呢?他也还好吗?”
如故却道:“你知道了吗,师兄,关于银羽朱雀的秘密?”
半晌,白桐的声音沙哑极了,他道:“是。”
如故道:“所以你要找我的原因,也是这个吗?”
白桐道:“是那心魔跟你说的吗,说,我在找你?”
如故却有些答非所问,道:“四千年的相处,我知道师兄你绝不会行莽撞之举——可是,心魔的魇力却真真实实跟你的灵力有着一样的轨迹和气息。”
白桐道:“你想说什么?”
如故望着他,道:“那夜在普陀山上,你跟我讲过四十万年前你们好友几人四散飘零的因果始末。在那个故事里,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位置,只除了你。”
向前一步,如故道:“所以,师兄,你到底是谁?”
静寂。
混沌亘古一般的静寂,连风声都摒了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桐方喑哑开口,道:“我,是四象之一、朱雀神尊,白桐——也是,心魔的影身,白桐。”
虽曾做过准备,他的回答却仍超出了她的意料。
如故不可置信地摇头,道:“可你身上,并没有半分魇力气息——而且你的法力是世间至纯至净,怎么可能——”
白桐道:“世间万物相生相长,无至善便无至恶,无光明便无黑暗——而只有至为纯净的灵力,才可孕育最为黑暗的心魔魇力。”
白桐看着她,道:“你应该也明白的,小师妹。我虽不知你在四千年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你自那归来之后,御魂术力便大增,必定是因你在人界之时历经黑暗苦痛,却又调服了那黑暗的缘故。”
如故愣愣抬手看看指尖泛出的灵力。
半晌,她喃喃道:“是啊,若不曾掉进深渊,见识人心诡秘,又怎能将人心操纵于鼓掌呢?”
如故抬头看他,道:“你说你是心魔的影身,所以你是心魔之影吗?”
白桐摇头,道:“心魔乃由我的灵力中孕育生成,而后我们互为影身,谈不上谁为谁的影子。”
如故便道:“所以心魔知道的那些,你也早就知道了吗?”
白桐看着她,摇了头,道:“自心魔诞生那日起,它便不再受我的掌控,虽为影身,却也是两个个体——而我若早知银羽朱雀之心的蹊跷,也必定不会托它来帮我寻找解救魃族的法门了。”
如故道:“明知天庭有着伏羲之心却还是想要另寻法门——所以师兄,你最后的选择是跟重尧一样的,是吗?你要保护天庭。”
白桐忽然便轻笑出声,他道:“保护天庭?——我不关心天庭,小师妹,我关心的,是人。”
夜风忽起,拂动如故和白桐的衣衫。
如故望着不远处的白桐,想了想,便也笑了,道:“是啊,是人。”
“太好了,师兄,”她道,“突然这样跑来问你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只是怕你会需要我,但我却再不能帮你了——但若是这样,就太好了。”
白桐道:“什么?”
如故仍是笑着,道:“我来帮你吧,师兄。”
她的笑容璀璨,仿若这暗夜中的朝颜之华。
心下不安,白桐下意识上前了一步,道:“帮我?”
风过处,花叶簌簌,落于林中两人身上。
远处的无名石墓之上,一排排破旧的银铃却在这暗夜中发出了清越的鸣响。
如故抬目看向那古墓的方向,道:“我曾允诺于你,帮你去看她的墓上留下了什么样的铭,墓边又开出了怎样的花,可我食言了——所以,现在,我来帮你救回她的族人,可好?”
复又看向白桐,如故道:“多巧啊,师兄。你在乎的人,也都是我在乎的人,所以,便由我来破了这个死局,护他们周全吧。”
一口气堵在了胸腔处,堵的他生疼。
徒然向前伸出手去,却看见如故的目光。
澄澈又坦荡,不带半分犹疑。
白桐颓然垂了手,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如故伸手拂上了赤魇镜的边沿,道:“荣桓亦安好,你不须担心。我将他封在了荼蘼白环的结界中,等到一切结束,封印消除,他自会醒来,而后荼蘼白环便会带他从镜中出来。”
白桐声音喑哑,终能道了句:“小师妹……”
如故仍是一笑,道:“我走了,师兄。你要保重,不要再一个人整夜宿醉了。”
向前一步,白桐的嗓音颤得厉害,却仍只能道:“小师妹……”
如故便又道:“下次回师门时,替我向师傅磕个头,可好?就说如故不孝,再不能侍奉在师傅左右了,请他原谅。”
泪水滚下他的眼眶,白桐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面那白衣女子似是又笑了一下,而后转过身便走。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道:“站住,敏敏!”
如故顿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宓妃跌跌撞撞从白桐身后的林中走出来,她道:“你要去干什么,敏敏?!”
如故没有言语,只是又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快步来到了不再有法力设限的林子边缘,抬手便要画符遁隐。
宓妃追在她身后,此刻便高声怒道:“薄西洲,你敢!”
画符的手停在了半空。
宓妃急促地喘着气,泪水滑下她的眼眶,她道:“转身!看我!”
如故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宓妃,却没有说话。
宓妃道:“薄西洲,今天你休想离开这林子半步!”
如故却只是摇了头,道:“不要这样,宓妃。”
宓妃的声音因流泪而有些发颤,她道:“你要去哪里?”
如故的声音却很轻缓,道:“宓妃,我想去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宓妃摇头,咬牙道:“不是。你是要去送死。”
夜风习习,蓝楹花落纷飞。
如故却只是又道:“不要这样,宓妃。”
蹒跚着步子,宓妃一步步上前来,她道:“你怎么敢这样呢,薄西洲?——若非上次洛阳一别后我起了疑心多留了心眼,若非今日我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你便真能这样悄无声息去送死吗?然后等我一觉醒来,便直接去参加你的葬礼了吗?——不,也许连葬礼也没有,魂飞魄散之人,连尸身都没有了,哪来什么葬礼呢?”
伸手捶上了自己的胸口,宓妃竟是又哭又笑,她道:“薄西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半晌,如故轻声道:“跟我道别,好吗,宓妃?”
好好的,跟我道别。
她眼中闪烁着某种如烟火般的流华,辩认清楚的那一瞬,宓妃浑身却开始发颤。
那是决断。
是属于薄西洲的,宁死不悔的,决断。
心底的惊惧一拥而上,宓妃一下便慌了,只听她疾声道:“会有办法的敏敏,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你要好好的,敏敏,我们会找到其他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如故却摇了头,截断了她的话,道:“你知道的,宓妃,没有别的办法了。”
左手轻轻覆住了右手手腕,如故道:“伏羲之心,在我身上;而这念冥之偈,则将我的灵力同念名神树的神力相连,加之梵天印的神力——我便是催动涅槃古咒的不二人选。”
夜风拂起如故的云发,她看着宓妃,道:“宓妃,若非此时此境,我必然永不会悟得——过往种种,命途迂转,都是为了要成为如故,而之所以要成为如故,就是为了今天这必死的结局。”
闻她此言,宓妃登时泪如雨下,她猛地摇着头,道:“不是的敏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却听如故又道:“可是,宓妃,即便这样也都没有关系,因为,这其中的一步一局,都是我自己的抉择。”
宓妃一下便上前来抓住了如故的胳膊,抓的那样紧,仿佛生怕她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下一秒,如故却一个借力推开了她,闪身向后退了一步。
宓妃忙要追去,身子却撞在了透明的结界上。
她登时便惊叫道:“薄西洲,你——”
“宓妃,我想要救魃族。太多的人因为这场悲剧而痛苦着无法解脱,我曾只想独善其身,但也曾想过,若是可以终止这一切的苦痛,就好了。如今,倒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宓妃用力砸着如故设下的无忧之壁,她在哭着,道:“住口,薄西洲!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如故道:“对不起,宓妃。有友如你,西洲此生不枉。”
宓妃泣不成声,道:“薄西洲,你敢!你给我回来,否则我绝不会原谅你的,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泪水滴下如故的眼眶,她却仍是笑了,道:“宓妃,保重。”而后抬手画符,身影隐没在了海棠飞花之中。
南天门外。
如故赶到时,南天门外已是一片横尸哀鸿。
地上躺着的,有天庭天兵,亦有永夜城的将士。
重尧重伤伏在地上,堇理以身护在他前面。
而东皇天帝,倒在了泽盼的脚边。
泽盼满身血污立在那里,周身被强大的魇力所包围。
她一手握着东皇天帝的元神,另一手托着从东皇破碎的怀袖结境中分离出的伏羲之心。
一笔。两笔。三笔。
烈风平地而起,而她抬手画符,试图开启古咒涅槃。
没有念名神力支持,那终会将她吞噬殆尽的上古凶咒。
不须多思,如故便能知道心魔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片刻的耽搁,如故伸手祭出了梵天之印,施法截停了泽盼施咒。
下一瞬,她越过了诸多交战的兵士,飞身过去,攫住了泽盼的手臂。
渐涨渐烈的狂风中,她大声呼唤着丧失神识的少女。
“泽盼!你看看我,泽盼!”
“停手,泽盼!”
少女望着她,半晌,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焦点。
泪水滴下她的眼角,她道:“阿姐。”
狂风肆虐,天昏地暗。
未完成的涅槃古咒悬浮在半空中,结成了清光闪烁的漩涡,从那里面发出了困兽般的怒吼,仿佛随时都要将天地吞没。
交战中的双方迫于狂风,停了下来。
如故紧紧攥着泽盼的手臂,道:“泽盼,不能输给深渊里的自己!哪怕有一千次跌进去,也要一千零一次地爬出来,知道吗?知道吗?!”
泪水簌簌落下,泽盼亦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阿姐,阿姐……”
狂风中,如故却松开了她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阿姐!
泽盼想要追过去。
梵天印划下的结界,却将她同阿姐隔离开来。
如故望着她,道:“护好那颗伏羲之心,泽盼,”而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再指了指泽盼的心口位置,笑道:“记住,泽盼,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是谁。”
言毕,飞身而起,一下便投入了涅槃古咒结成的漩涡之中。
泽盼张着口,却已发不出声音来。
下一瞬,忽听堇理惊叫一声,道:“尊上——!!”
下意识转目看去时,承均剑清芒呼啸,不知怎的,竟从薄弱处破开了如故的结界,载着白衣染血的重尧,也投入了那古咒的漩涡之中。
再下一瞬,天地间狂风渐止。
涅槃古咒结咒完毕,在空中忽闪了几圈,而后随梵天印一起,消失无影了。
泽盼想要站起身来,却忽觉心口一窒,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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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预计下一章正文会完结了~~不过之后还会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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