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爱——致陈先生

　　晚上六点，一家人去了“沪湘月”。
　　或许是因为这是小长假最后一天，我们又忘记了预定，只有大厅里几张小桌子。我想先让安航把爸妈送回家，自己去等那个八点钟那个可以空出来的包间。但爸爸却说：“没事儿，就大堂吧，还热闹，有气氛。”弟弟也附和，一边让服务员收拾了桌子。看着他们把妈妈搀到椅子上，我鼻子一酸。
　　好在菜肴丰盛，弥补了心里的遗憾。一家人其乐融融，聊着，说着。妈妈记不起太多东西，所以只是笑着吃东西。弟弟不停给她夹菜。我让爸爸尝尝一份刚上的腌肘子，爸爸犹豫一下，动了筷子。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看见弟弟在门口等我。
　　“姐，我看了菜单，把还没上的菜都退了。太咸，你大概不知道，爸爸有高血压……”
　　怔住。
　　“一两年了，他不让我跟你说。前一阵子还刚去过医院。”他忧伤地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弟弟转过头：“最好把现在桌上几盘高盐量的也撤了。”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想起了爸爸动筷子之前的犹豫。
　　“他说你在国外，每天也很累，他不想给你什么压力。”安航拍了拍我的肩：“好了姐，别哭了，没事儿，爸爸吃点儿药，就好了。”
　　我无声地哭着。怎么会这样……在我走的这六年，爸爸妈妈，你们受了多少苦……女儿，女儿不孝啊……
　　突然，一个服务员慌慌张张跑来，看到我，说：“啊，对，就是——你快去看看吧！你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晕倒了……”
　　我怔住，然后发疯似的跑起来。身后的安航紧跟在身后。
　　我看见了爸爸。他歪在椅子上，边上是不知所措的妈妈。一碗汤打翻着蔓延了桌子。
　　我冲过去，却撞到了一个人，摔在了地上。
　　没有来得及去看他是谁，我忍住脚踝火辣辣的痛，刚要爬起，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起来：“安远，你也在这里！怎么了？”
　　他把我扶起来，我看清，居然是陈子岩！
　　“爸爸……我爸爸……”
　　他转头，看见了父亲，然后把我扶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急急跑去。弟弟打了120，而他把父亲平放在地上，又抽了我的包垫起父亲的头。我下了椅子，跪在爸爸身边。他把爸爸轻轻翻了个身，让我扶好。我一边看他操作一边问：“这样能行吗？……”
　　“安航刚才说，你父亲有高血压。若是突发疾病，要看看他吼管里有没有物体，避免窒息。”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一边转身去问服务生：“医生到了吗！”
　　“到了，到了！”一个女孩匆忙跑来，身后跟着抬着担架的医生。我瘫倒在地，陈子岩和安航协助医生把父亲抬上担架。安航跟着医生一路小跑着走了，陈子岩扶起地上的我。
　　我这才想起还有妈妈，赶紧去看。她惊愕地哭着，我冲上去抱住她。
　　“妈妈，没事的，医生来了，爸爸会好的……”我的声音始终是哆嗦颤抖着。
　　四周的人头来各种目光。陈子岩挡在我们身前。他轻拍着我的脊背，把那些好奇，疑惑，全部隔离在我们的悲伤之外。

　　父亲去世了。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
　　我跪在父亲床前，拼了命甩自己耳光。陈子岩冲上来抱住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弟弟在病房外陪着妈妈哭。
　　医生说，前一阵子父亲的晕眩，就是高血压突发的征兆。既然已经开了药，你们就因该让病人在家好好休息。怎么能让他操劳疲惫？……
　　那天下午，父亲高兴地帮我收拾六年不住的卧室。那里自从我走后，就堆放了许多杂物。他兴致勃勃地说，远儿以后不走了，就要把那里好好收拾收拾，让远儿住得舒舒服服，利利落落……

　　父亲火化那天，我陪着母亲在家，没有去。陈子岩和安航捧回一只小小的盒子。
　　墓地是陈子岩帮选的。那是一片位于郊区的公墓。妈妈和地下的爸爸说话。安航站在雪里，浑身湿透。陈子岩给我撑着伞。
　　“这么久，辛苦你了。”到了家，我对他说。
　　“逝者长已矣。安远，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一定要学着去面对新的生活。”
　　“我知道，我还有妈妈和安航要照顾。”我走进父亲的卧室，看着妈妈疲倦消瘦的背影。她正坐在床上，呆望着爸爸去酒店前换下来的衣服。
　　“安远……”他搂紧了我的肩膀。
　　“对了，那天……你怎么也在？”
　　“我也是刚好陪父母去吃饭的。那时候他们在家里等我，刚巧就……”
　　“我没事。你快回去陪你父母吧，这些天，你一直忙着我，也应该好好和他们说说话。”
　　他拍拍我的肩，方才离去。
　　“要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倚着门框对他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陪伴了。”

　　生活终将要继续。安航回了学校。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爸……”
　　“姐，你别说了。这么多年，你在外面拼命工作，往家里汇钱……这是天命吧！”
　　“你在学校每天要往家里打个电话，有什么事儿就一定说。想家了就回来。”我咬住嘴唇：“等你今年研究生毕业，我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带上妈妈，带她好好转转。”
　　他点点头，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转身，看着妈妈独自一人呆呆地望着一张摆在电视边的全家福，手里抱着一件给爸爸织的、还没织完的毛衣，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泽。
　　我冲进自己的小房间。爸爸弯腰搬东西的情景依旧在。好似时光倒流，他还没有离开。
　　我抱着床边一只毛绒泰迪熊——爸爸给我的十六岁礼物，放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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