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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
一周之后,子萱,安航,妈妈来了,还有子琳姐。
得到医生的破例允许,子岩回了一趟家。安航也很会做饭,但晚上还是不得不把子岩送回医院。
现在,每天家里都热热闹闹的。只是元元和舟舟不能来。子萱,子琳姐还有安航杨熙每天两点一线的跑。他们尽量让我不去医院,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跑过去陪陪子岩。他时常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感受宝宝有没有在动。
“安远……没有想到,我真的做爸爸了……”
我握住他的手:“是的,现在我们就等你出院,然后等宝宝出生,等她开口叫你‘爸爸’。”
他倚在床头,笑:“‘爸爸’,天哪,这个让人感动的称呼……”我抬起头,他眼中有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我赶紧去擦,他问我:“安远,你觉得我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吗?你觉得我会……”
“一定会的!”我颇是生气的把他的话打断在口中,怔了怔,笑着去捏他的脸:“你现在不许多想,好好养病,我说了,一切都会好的,你不相信我吗?”
他摇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相信你——我觉得太高兴了。安远,我爱你。”
我笑,拍拍他的肩:“好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还来看你。”
他拉住我的袖子:“别天天来。我很好,你别太累。”
“家里四个人围着我转,我倒是喜欢来医院,这里更安静呢。”
刚转身出去,杨熙就进来了,笑问:“安远,我以为你今天要在这儿吃饭。”
我笑:“你带了我的?”
他提了提手中的三只饭盒,我便又跟着他走进了病房。不知为什么,一顿饭却吃得沉默不语。还有一大半,子岩已经放下了筷子:“饱了,我先休息了。”
见他躺下,我也就扒了几口放下筷子。杨熙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好好看着他。”我拿起包,转头,子岩已经闭上了眼睛。
下了电梯,出门往大路上打车。正走到拐角处,突然一辆自行车骑来。慌慌张张躲闪,却一不小心绊倒了脚后的护栏。倒下去的一刹那,我用尽全力蜷缩着护住孩子,可却还是被撞在了腹部。那名男子慌慌张张跳下车将我扶起,询问我是否受伤。我满头大汗,双唇哆嗦,颤抖着手抓住他的胳膊,掐出了血印。看见他惊惶的表情,我跌入了绝望。
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仿佛是一个梦,直到看见Linda医生走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幻想,这是真的。
她死了。
子岩正坐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见到他,我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涌。他为我擦去泪,默默无声地陪伴着我。转过头,我把他往外推:“你来干什么?你要好好休息,快回到床上去……你放心,有Linda医生在,我可以。”
他却不走,把我的手放在脸上,肆意流泪。
Linda在耳边安慰:“不要自责,也许这个孩子本不该来到世上,或是上帝又召她回去了。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不,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口中不住喃喃:“若是我小心些,她就不会离开,她一定不会离开……”
子岩抬起头:“医生,谢谢你。你先去忙吧,我陪她。”
Linda医生叹了口气:“有事务必叫我。”转身走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终于敢放声大哭:“对不起,是我没有保住她,是我的错!”
“你别再怪自己了。安远,其实——我知道的,这个孩子可能本来就不一定健康地降生。Linda医生说得对,或许是上帝不忍让她来到这世上经历种种磨难。”他俯下身,紧紧拥住我:“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以后一定还能再做一个母亲。你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可……可那是你的孩子啊……一个将来要叫你‘爸爸’的宝宝,叫我‘妈妈’的宝宝。那是你的,你的孩子啊……”
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背。努力忍住泪水,我说:“你快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他说:“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看见他脸色微微苍白,我急着推他走,险些摔下床。他这才转头离去。我侧过脸,仍是止不住地流泪。
第二天,我出院了。已经不想在回忆那一幕,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一切就先交给杨熙去处理。沈安远,就当这个两个月的生命从未出现过,就当她只是一场梦。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照顾子岩——或许正如Linda和子岩说的,这是上帝的安排,让她远离这人间悲欢。而你,也终于可以摆脱一切束缚,好好地,全身心地陪伴他,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子岩的体重急剧下降,胃口也越来越差。往往吃下去的东西就吐,甚至出现了肝腹水。George医生目前已经建议停止放疗,以静脉营养液为主要摄入方式。
我站在门外等待。George医生说:“今天Bill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能不能捐献器官。”
无言地听,许久,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
“他已经想要放弃了。”我说。
George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情况或许不能捐献。”
我狠狠咬住嘴唇,用手捂住脸。George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在死亡面前,他如今表现得很平静。我希望你也可以,陪伴他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已经是第二个夜晚没睡了。我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甚至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也没有太多力气动一动。George医生告诉我,他已经主动提出放弃治疗,甚至提出能够去美国实施安乐死。
“他没有把这种想法告诉你,是因为他怕你接受不了。”他说:“他每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How is Christina’。”
“陈先生,我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好好的,能够开开心心的,哪怕……哪怕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对着他小声说。
他睡着,胸膛正平稳地一起一伏。
天亮了。
他醒了。
今天天气很好。九月十六日。阳光很温和,照在床边。他竟然可以倚着靠垫坐起来。在又要去输营养液前一个小时,他在我的坚持中躺下,开始跟我絮絮叨叨说话。我没有阻止他——当看见了他说话时眼底的笑意。
拿出笔记本,把内存卡插好,我开始和他分享这些日子随手拍下记录的点滴。空闲的时候,把它们剪辑成了一个视频。
“这是每天的午饭,我不会做,但子岩还是吃得很香。”
“今天穿了旗袍,大摇大摆进病房。顿时感觉George医生和护士的出入频率高了许多,嘿嘿……”
“睡觉时候的恶作剧……陈先生醒了别打我!”
……
子岩安安静静地看完,笑:“谢谢,安远——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我知道。”我握住他的手,心疼地笑着——他消瘦了太多太多。
“答应过你的事儿可能来不及了……对不起,没能带你回母校……回母校拍婚纱……”
“说什么傻话?会来得及的。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然后留在中国,再也不走了。”
他浅浅笑着,点点头。
“我们不算法律上真正合法的夫妻。”他突然道。
我笑:“我不在乎。”
沉默。
“安远,过了今天,我要让你把我忘了,彻彻底底。你可以记住子萱,记住姐,但你不可以记起我。你必须答应我,会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被他的语气震住了——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仿佛是命令。
见我刚要开口,他又说:“你必须答应我——必须。这是我今生最后一个愿望。”
我低下头,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慌忙转身,我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
“答应我,帮我实现我今生最后一个愿望。”他温柔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十四年前的他,十年前的他,两年前的他。
“我答应你。”
说出四个字,却是用尽了我浑身的力气。他笑了,抬起手,为我擦泪。我紧紧握住,把它放在唇边。
“安远,有你,我的生命已经被拉长了无数倍。你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我只是坐了一辆长途汽车,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能看到你,只是你看不到我——但你能感受到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我默默无言,更加抓紧了他的手。他笑:“我还能感受到你的温度,真好。”
“傻瓜,我一直都在。”
他笑:“我知道,不论我在哪里,你都会在。你永远是我的安远,我的沈安远。”
过了一会儿,他望了望床边的向日葵,笑:“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小太阳。”
“谢谢。”我笑,“这是很高的赞誉。”
“安远,沈安远。”他又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轻轻地。
“哎,我在,我在这儿。”我笑着,努力笑着,把他的手紧紧贴在脸边。
他笑,点点头:“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哪儿就有那么容易呢?你说过,要是告别,一定得好好告个别。你就这么跟我说个再见是什么意思?你先别,别……别说再见,别说……”
“又耍小性子。”他淡淡地笑着。
我也笑着摇头。
“安远,再见。”
他闭上了眼睛。
我抓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哭。
“陈子岩,子岩,先别走……先别走,再留下来一会儿,再陪我说会儿话……”
泪眼模糊中,他睁开了眼睛,调皮地朝我笑了,脸上两个浅浅的笑窝依旧如十四年前那样好看。
那年那天的他站在榉树下,身边是繁花摇曳着的夏天。他在微风中浅浅笑着,白衣翩翩。
“沈安远,我喜欢你,我陈子岩喜欢你。”
我笑了,站起,俯下身子,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陈先生,再见啦。无论天堂的路有多长,相信我们永远记得。
谢谢你的固执与倔强。陈先生,来生,我们一定一定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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