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爱——致陈先生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眨眼之间，春天到了。5月16号，晴天，刚好是周六。我陪着妈妈去逛菜市场，买些东西过生日。妈妈喜欢逛菜场，而我喜欢陪着她一起逛。那个热热闹闹的集市在这儿十几年了，从我初中的时候就在。这儿的很多人我都还认识，还记得。妈妈喜欢去买几家熟人的菜，他们也总是会把那些新鲜的给妈妈留着。“阿婆，今天豇豆老便宜来滴伐？”妈妈不会拒绝，而是会停下来很认真地看一看，然后放进自己的小菜蓝。我说，妈，好多东西都不用，家里有呢。她想想，只说，那再买点。我知道，她是忘了，或者是善良。
　　下午，陈子岩来了，带了我喜欢的提拉米苏蛋糕，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帮忙。我们俩在厨房做饭，把妈妈赶去休息。安航晚上回来。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他一边切菜一边说。
　　“什么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卖关子。
　　我笑着，他又问：“安远，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
　　“嗯？”
　　“哥们儿几个和我做的软件，终于上市了。”他的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激动，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我笑着和他一起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从心底，由衷地祝贺他。
　　“公司也已经注册了，Soar。高飞，翱翔。”
　　“索尔……”我在口中默念。他开门见山地问我：“安远，我们现在这里财务部缺人，你愿意来帮忙吗？”
　　我也开门见山地回答他：“不想。”
　　“为什么？”他很是疑惑。
　　“因为我觉得我们适合做朋友，而不适合做同事。尤其是，当你是Soar公司的股东的时候。我害怕到时候比如我犯了错误，或者做得不够好，你会不好意思提出来，不把我换掉。一个公司，如果全部都是熟人，要么会失去一部分活力，要么会因为一些分歧弄得关系慢慢功利起来。尤其是财务部门。”我一口气说完：“如果你需要人手，我可以给你推荐。财务部的小石很适合。”
　　“赤裸裸地让我去问杨熙要人啊？”他笑起来：“哦不，再过几天就直接问你要人了。”
　　“话也别说太早，我其实不想做财务总监。”我想了想说：“相比起其他在这里工作了许久的人，我只有半年经验，于公于私，还是要多加历练。”
　　“你得对自己有自信，明白？”
　　我笑了笑。
　　“明天没有事，带上阿姨还有安航，我们一起出去郊游吧！”
　　“去哪儿？”一听就来了兴致。两个人叽叽咕咕讨论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陪妈妈去公园散心。
　　空闲的时候跟妈妈说了，哪知道明天她约了几个老姐妹去练太极，她们打算去世纪公园。嗨，老妈现在也正忙社交啊！我当然提倡她去，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时时刻刻都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转转。她还特意拿出了一件白色的太极服，颇是兴奋地问我们好不好看。
　　于是我计划重定。最后，陈子岩提出要带安航和我去骑马。
　　来了兴致。哪知我这弟弟说：“你们去吧，明天我们几个约了同学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成天就知道学习学习！出去玩玩儿，散散心！安航，你还年轻，可不能这么‘努力’啊！”我这个当姐的怂恿他。
　　“算了，还是你们去。马上要交论文，我也没心情。”他摆了摆手，笑了笑。
　　陈子岩拍了拍安航的肩膀：“安航，也要劳逸结合，明天放松一天，之后你爱怎么学怎么学。论文写不完，大不了——我替你写！”
　　我转身白了他一眼，还想劝说，哪知安航竟然不再理我，径直去帮忙洗菜，布置。我是知道他的个性的。虽然内向温和，但倔强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动。陈子岩陪他干活去了，我也乐得轻闲。今天张阿姨没来，我就去陪妈妈说话。她正在阳台上浇花。阳光晴好，人的心情也如此。唱生日歌，妈妈对我笑着。望着她身边的空缺——要是爸爸还在，该有多好。我是个不孝的孩子。
　　为了调节气氛，陈子岩说说笑笑。他很喜欢听妈妈讲故事，而妈妈打开了话匣子，也是收不住的。她把一起和爸爸在地里摘别人的玉米，我小时候如何吃瓜子卡到了喉咙，安航如何鼓弄着修好了家里的电视机一并讲了出来。那时候的我，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自己的起起伏伏，自己的悲欢离合……我太久没有注意到安航太过沉默，我也完全不知道，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患上了抑郁症。“这个世界那么美好，不希望有黑暗。黑暗在我的心里。”这是写在他遗书上的最后一段话。

　　第二天早上，陈子岩来接我们。安航已经在六点离家去图书馆了。
　　先把妈妈送到世纪公园，然后去了郊区的马术俱乐部。
　　太久没有拥抱自然，远远闻到地里的肥料味就是一股兴奋。之后看到陈子岩换了衣服出来，就更兴奋。他一边戴好帽子，一边帮我挑选皮鞋和护腿。我是初学者，当然要熟悉一阵，有教练看着，他也就先骑着跑圈儿跳矮杆去了。饶有兴致地上马，拉缰绳，控制左右。用嘴巴发出那种让马走起来的戚戚声，让我不禁大笑。教练立刻说：“不要那样笑！会吓到马的！”我赶忙止住。
　　学完了“站立”，陈子岩骑着马过来。
　　“累了没？要不要休息会儿？”他举着水问我。
　　我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教练看有他在，就喂马去了，我不肯下来，他就陪着我拉马散步。
　　“昨天的礼物——晚上我看了。很喜欢，谢谢你。”
　　“不谢。欠你十三年了呢。”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告诉我脚蹬不要踩那么后面，然后轻轻哼起了那支短小的歌。

　　那就是我在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问他要的。
　　“陈子岩，你写首歌给我吧。”当他问我要什么礼物的时候，我很无厘头地回答了一句。
　　他的脸有些通红。作为一个理科男，唱歌对于他来说是硬伤，更别说让他写了。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昨天他在音乐期中考试的表现，没想到他一拍桌：“好，写就写！只是到时候写得难听你也得收下。而且——我要你每天给我唱一遍。”
　　“好啊。”我回答得也爽快。
　　“什么时候要？”
　　“你既然要我唱，就要写得好一些，要不然是自己的耳朵受罪不是？”我捏了捏他的耳朵，又笑。

　　歌词是他在答应我之前就写好了的。十五岁那年。
　　“天使会挥动翅膀，指引梦里的天堂。雨滴滑落轩窗，乱红飞花飘落身旁。抬头仰望，不经意人世苍茫。草木荣枯，那落泪的天堂……”我静静地听着，忍不住和他一起小声唱起来。曲调被做进八音盒里，昨天晚上，我旋转着小小的摇手，听了好几遍。如果我回到十六岁，肯定要生气地问他，干嘛写这样的歌词啊！可现在——突然发现，一切都是红尘预言。
　　突然，一阵狂烈颠簸。□□的马不知怎么了，突地跳起来。我赶忙紧紧抓住拉环，一边扯动缰绳。陈子岩用力把马拉住。平息后，不远处的教练跑过来，对我们抱歉地说，刚才他在练马跳杆，我的马大概也想跳了。
　　我拍了拍它的脖子，在陈子岩的搀扶下翻身下马。“散会儿步吧。”我们走着走着，进了马棚。陈子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好几只胡萝卜。“来，你拿好，千万别松手啊，对，这样喂给它……”他拿着我的手，放在一匹白色的荷兰温血马面前。她很温顺，一边吃胡萝卜，一边任由我抚摸她。“真乖。”我怜爱地说。“马都是通人性的。”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多多？”我轻轻念马牌，有些惊奇：“你的马？”他笑了笑：“她刚出生的时候，肾功能衰竭。我觉着让它还没见上这个世界一面就走太残忍了，就拜托了兽医把它治好。后来，奇迹出现了，再后来——她就记住我了。这姑娘，现在长得多壮实！”他疼爱地拍了拍她。
　　我默默无言，看着他认真地把胡萝卜一段又一段掰好。突然，手机响了，没见过的号，广告吧，摁了。
　　过了一会儿又响了，我这才接起来。陈子岩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着我。
　　一听到对方的第一句话，我的脑子就“轰”一下炸开了。一个不稳当，手机摔在水泥地板上，屏幕四分五裂。
　　陈子岩赶忙扶住我。哆嗦着跪下身子捡起手机，手机滑得拿都拿不住。
　　“喂，沈安航的姐姐吗？他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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