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元和十九年，春……”之兮轻声道，他坐在凤鸾宫的长廊下望着头顶白色灯笼发呆。

　　身后的走道上，铺了一地大红色的绒地毯，上面撒了胭脂色花瓣，银月皎皎，丝竹靡靡，片刻后，两排着红色宫装的女孩儿们抬一台铃铛小轿，笑语殷殷地陪同皇后娘娘的英魂一道离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之兮缓缓站起身，突然大声地唱道。

　　一面唱词一面又向那些女孩们中间走去。浓妆淡抹的女孩子们面若痴笑，视若无物地与他擦肩而过。

　　只那轿中的人隔着厚重的纱帘低声地哭泣起来，没过多久就悲恸得无法自拔。

　　女人躲在轿子里头哭得不能自已，之兮淡淡地注视她，自始至终她都不肯看他一眼。

　　“之兮，”她颤抖着说：“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你去了有些时日了，为何变成孤魂在宫里飘荡，何不去那忘川投个好人家？”

　　之兮不说话，他依旧挡在轿子前，直挺挺地看着她，他每多看一会儿，女人就哭得更伤心一些。许久，之兮终于开口道：“只想最后再看你一眼罢了。我变成鬼之后记性一直不太好，家里面的人已经记不住一个，唯有你还能勉强认得出……”

　　之兮挪开脚步给轿子让道，铃铛串成的薄纱拂染他的脸颊，他对眼前一闪即逝的女人说：“姐姐，你会忘了之兮吗？”
　　天地有一瞬间陷入了静止一般的安静，那顶轿子里再未传出哭声，那两排宫女腾云驾雾，最终消隐于鬼月。

　　后来，天际刚露鱼鳞白的时候，黑白无常两个人又来宫中收冤鬼。白无常问：“之兮，你还记得你的姐姐吗？”之兮缓缓地摇头。

　　“之兮，我方才在忘川见到翠翘，她似乎很伤心，泪水湿透了她的红色长衫。”

　　“阎王大人审她生死命时，她但哭不语，只认罪不受福，她说要将所有的福气都留给之兮投胎时用。”

　　“于是阎王告诉她，你是厉鬼，不能投胎，即使投也只能投牲畜，留着这些福气不用等于浪费……”

　　太阳出来了，白无常将之兮抱在怀里挡太阳。

　　齐之兮躲在他的怀里发呆，他的世界早已放空，一股绝望的冰凉袭上心头。他轻声问：“哥哥，我真的要一直呆在宫里当厉鬼吗？”

　　白无常抬起他的下颚，温柔道：“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了。之兮，翠翘已经请求以命抵命，以她的七魂六魄来抵你的命格。虽然是男身女命，但至少能让你摆脱牲道重入轮回。”

　　“我不接受，”之兮摇头：“我宁可灰飞烟灭也不要欠她债。”

　　“没用的，你必须接受。”白无常吻他眉心：“大人已经应允这件案子，翠翘在一炷香之前就已经灰飞烟灭……”怀中的人突然觉得睡意沉重，无常又吻了他一下，身子便陷入无止尽的瘫软。

　　先皇帝死后不到半年，皇后娘娘又因难产过世了，北齐国的皇宫仿佛一座被冰雪封裹的牢笼，悲伤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皇帝齐晟睿变了许多，愈发的沉默寡言不愿意言语，皇后下棺的那天，他的一头黑发已经染了霜色。

　　心疼不已的内监总管跪在地上侍奉汤药，临退下时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近日忧思甚重，奴才斗胆请您务必保重龙体……您不如暂将守陵的事情交付北定王处理，安心休息片刻吧。”

　　皇帝听闻，默默地掀开眼帘，目光阴鸷地盯着眼前已侍奉自己多年的老脸，问：“北定王终于肯回来了？他先前不是打朕的脸面说不肯退兵北疆？”他站起身，双手敛在身后缓缓踱步，继而又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低笑：“连华回信说北定王宫的老太妃已经时日无多，你退下后替朕传话给他，就说这件事办得深得朕意，过几日朕要替我的好表弟办一桩婚事，就说要给老太妃的重病冲一冲喜，好让这老太婆过世前哭个痛快。”

　　万陈英应了皇帝的话，磕头之后便退了下去。皇帝让他走之前传令宰相入宫，不到半个时辰，身披丧服的莫轻尘便已到达御书房门口等候。

　　皇帝小憩片刻后醒来，朝门外的人慵懒地道：“爱卿，快进来。”

　　宰相大人应声而进，公子倾城，面容如玉。

　　“不知皇上急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

　　齐晟睿看了他一眼，笑道：“北定宫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老太妃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你赶紧趁此机会将婚事的计划安排妥当。”

　　莫轻尘听了忍不住笑，随后又低头道：“臣明白了。”

　　皇帝微笑：“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莫轻尘道：“还未到梅公那里拜访过，目前还不知道他身边的孩子都是些什么情况，不过这次，臣斗胆建议……嫁过去的王妃未必就得是女孩子。”
　　皇帝御赐大婚给北定王宫冲喜，于情于理于法度，齐鹤轩都不能拒绝这门婚事。到时候，婚辇一进宫门，是男是女都是皇帝钦点的正牌王妃。
　　齐氏王朝不管姻亲外戚都严格遵守着自太祖开朝后设置的一套婚姻法纪，非正宫嫡子者不可继承王位，侧妃也好宠妃也好，生的儿子再多再受宠也爬不上王位。
　　前代人中有正妃无法生养者，后来莫名早逝，正妃之位被一位宠姬替代，王族改立庶子为嫡，然后才解决了令人头疼的继承人问题。皇族婚姻法律之严苛，从此事上也可见一斑。
　　莫轻尘说这番话的意思明显是说要嫁一个男孩子到北定王宫里当王妃，反正是个小子，生不出东西也掀不起大浪，就算不久后就被齐鹤轩弄死，也能在老太妃升天之前给北定王宫的颜面扇一记响亮的耳光。

　　皇帝大笑，连日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之情一扫而光：“你知那北定王最厌恶什么，便偏要送去什么，估计那孩子进了北定王宫定然活不长久。”

　　莫轻尘不在乎地回道：“养了那么久就得知恩图报，这是他们的使命，为国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底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也好”齐晟睿叹道：“只手遮天的北定王爷竟然娶一位不及弱冠的男娃为妃，如此，就算恶心不死齐鹤轩也能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当日退朝后，宰相大人莫轻尘就命人驾车驶往世家大族梅浮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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