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人有人法，鬼有鬼则，齐之兮，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应该把自己的脖子托付给一丈白绫。”

　　那鬼差竟然是熟人，齐之兮抬手触摸他的脸颊，却被他捉住了手。

　　“你还认得我？”他皱着眉问。

　　嗯。穿着白衣服的男孩儿点点头。

　　白无常伸出手指放在他的太阳穴处，有点不相信地说：“你这里的记忆早就拔空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可齐之兮就是记得他是谁，在他空空的脑子里面存在着两张脸，其中一张脸就是他。

　　白无常摇摇头，出神地望着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半晌才张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之兮，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齐之兮轻声地问。

　　他不回答。

　　“我也要跟着你走。”

　　他再次摇头。

　　他告诉齐之兮说：“你是一抹自缢身亡的孤魂，照鬼书的规定是没资格进入忘川的。”

　　齐之兮只好孤身一人留在了皇宫里的听雪楼中，他的鬼差哥哥临走前告诉他，凡自缢身亡的孤魂野鬼必须受尽千年雷击之

　　苦后方得轮回，堕入畜牲之道。

　　元和十八年，春，北齐国皇帝齐劭病笃，身体状况日益衰颓，宫中太医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当是时，代皇帝掌领国事的四皇子齐晟睿发布檄文昭告天下，命世间名医齐聚宫中一同诊治已有回光返照迹象的老皇帝。

　　朱漆金镂的艳丽长廊，青纱红帐，白色烟雾自檀香炉中袅袅升起，迷蒙了众人惶恐疑虑的双眼。

　　众太医将脑袋摔在地毯上，愣是将拇指厚的毯子磕得噼啪响，喉咙口的哽咽声伴随身体的颤抖变得模糊可憎，此刻，他们昔日威严高贵的陛下正被将来会取代他登上龙椅的主子按在一床湿棉被下垂死挣扎。

　　窗外大雪纷飞，几度梅花飘香时，颓靡妖冶的香气深深地沁入湿气朦胧的棉被，男人在垂死中又体验了一回传说中的极致快感。

　　民间传言道：死于非命的人断气前常会体验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一杯春酒，滚入喉咙，美妙的质感真正是人间极乐。

　　齐劭在黑色的深渊中重又看见往日反复了千百遍的场景，那个叫做齐之兮的傻儿子在他的身体下面垂死挣扎低声哭泣，就
　　像他现在所处的状况一样，绝望，并且引人堕落。

　　“齐之兮……哈哈哈哈……齐儿……兮儿……哈哈哈哈哈”齐劭留下一串意味不明的疯话，半柱香过后，58岁的寿命就终结于一床浸染了□□的湿棉被。

　　皇帝驾崩，北齐国举国服丧，四皇子齐晟睿冒天下之大不韪接过皇权的权杖。

　　短短数月，皇长子被流放北疆，老太后亲自把权，力扶手拥虎符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势败如山倒的太子党人纷作鸟兽散，徒留不肯屈服的公孙家族负隅顽抗。

　　公孙家族世代记史，老顽固公孙长更是众所周知的硬骨头。

　　四皇子登基后的第二日，他便于朝堂上声泪俱下地唱读了《杀鬼赋》。

　　杀鬼赋，顾名思义，就是要杀尽天下乱人纲常、以下犯上的妖鬼蛇神，以奠北定王朝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龙威。言文措辞句句暗指一桩惊天动地的谋杀案，谋杀案的主角都姓齐，见证者是一群身抖如筛的无用太医。
　　公孙长临死前只来得及说了句：“王爷，微臣暂且先行一步”，随后就被杖毙于朝堂，后又被心狠手辣的齐晟睿下令剁成肉泥。

　　年轻的北定王静默地伫立一隅，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许久，那人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他冰冷的眸子里才缓缓漾开一片水光。

　　次年早春，明明已经是开花的时节，北齐国的大雪却迟迟不肯离去。百姓们都说今年的冬天长得吓人，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似的。
　　皇宫里头的腥风血雨一场接着一场，听人说，宫墙里头的鲜血都已经染红了浣花溪，绵长不断的溪水变成妖冶的红，总有一些宫女的家眷在那墙外的溪水旁哭得死去活来。

　　之兮在皇宫里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墙里的人们有了一些了解，却又着实为今年的场景吃了一惊。近来宫里的孤魂日渐增多，甚至有一天呈现疯长的趋势。他有些不忍，便扯住路过的一缕魂魄问：“姐姐，你哭什么，为何有这么多女孩儿跟你一样变成了刀下魂？”
　　那女孩一直哭哭啼啼，听得他问话后便揉眼哽咽道：“公子您若真想知道为什么，何不亲自去皇后娘娘的寝宫里走一趟，看过那里的场景，您自会明白发生了什么。说到底，终究是我们做奴婢的命苦罢了……”说着又掩面长泣，哭声直听得人肝肠寸断，回首目送她往那天边烧红的连云飘去，又听得不远处凤鸾宫内传来一阵丧钟声，更觉悲不自胜。

　　之兮听了那女孩的话，便往凤鸾宫的方向走去，果不然，越靠近那处所便觉得血腥气越浓。与此同时，凄厉悲伤的哭号声穿透那朱漆色大门刺穿耳膜，震得人心肝直颤。

　　他在门口顿了一下，后又小心地探进身子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见到了脑海中的另一张脸。

　　那个男人好生眼熟，着黄色龙袍，戴九珠冠冕，一张五官深刻的貌容与脑海中的画像一丝不差的吻合，可偏生自己想不起他的名字。

　　之兮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他，一时间将天地都抛在了身后，他的脑袋里混沌晕眩一片，泉水般的影像片段疯狂地涌进脑海，不知不觉中泪水就流了一脸。

　　夕阳落日的霞光中，斑驳参差的影光洒在之兮灰褐色的瞳孔里，这个现在已贵为天子的男人在瞳孔里的波水中荡漾，他的龙袍紧紧地贴靠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掌握着女子纤瘦的手腕温柔私语。

　　接生的女医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在帘外候诊的太医仿佛一群待宰的野鸭。

　　原来是难产啊，之兮想。也难为了她，生在帝王家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这四个字。

　　若是自己还活着，兴许还能帮姐姐渡过难关……

　　可惜。

　　那纤瘦白嫩的手腕缓缓地滑落，残余的力道从她体内逝去。

　　她死于难产，国母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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