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不过那些

　　我读大学时，有个奇葩室友，人虽不甚漂亮，却很得男孩喜欢，男朋友换的十分勤快，我已记不大清，只晓得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十分帅气，是当时学院里的风云人物。
　　我那室友于感情之事记忆力十分了得，我常常见她桌上堆着礼物，有些好奇，后来才知，感情维系精妙之处在于你来我往。套用我那室友的话，你与他的每个第一次都是个纪念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数个纪念日里互送礼物以表忠诚，他除了想你还有什么精力想别人。
　　我那时只觉惊奇，心想世界之大，果真无奇不有。那时听完，还饶有兴致地开始回想我同肖莫的点点滴滴，却发现，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我都不甚清明，何遑其他。
　　因我性子凉薄，不喜腻歪，情侣间的很多节日于我都形同虚设，只记得某一年情人节的夜里，正逢大年三十，我在家看春晚直播，无聊磕着瓜子，肖莫打我电话，说是在楼下等我。那时正放着开心麻花的小品，我喜欢的紧，只不耐烦嗯了声，转身便忘了这茬儿。等我看到兴致全无的时候，已近十一点，知他秉性，我匆忙跑下楼。室外寒风凛冽，一栋栋高楼将冷峭的月光割成幽暗与光寒，他默默坐在凉亭石凳上，只裹了件黑色风衣，双手握紧，手肘支在双腿上，半撑着身子。走近了，才发现他鼻子冻得通红，嘴唇青紫。我本十分内疚，恐他愤懑，将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解了替他围上，他却好似得了什么宝贝，笑的十分开心。他从石凳一旁递给我个原木色纸盒，神情得意，“呐！你的礼物”。我想是我困惑的表情惹恼了他，他突然神情落寞，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了递给我，声音低落，“外面有些冷，你回去吧，我得走了。”他走的时候头也没回，我于心不忍，将手里的围巾重新给他裹上，大喇喇说：“送你的，情人节快乐！”他本是低着头，却猛地抬头望着我，眼里的亮光一闪一闪。
　　回到家中，拆开纸盒，里面是十二张版画——十二张我的肖像画。我竟不知他原是这么会画画，画里头的我姿态万千，我始知他原是很早便喜欢我的。第一张画右下角注的日期是2005.10.15，画里头只有个大讲桌，还有讲桌后面孤零零拿着演讲稿的我，埋着头，神情有些阴郁。那个场景我大略记得，是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后全校的一次月会，而我作为高一年级的代表上台发言，演讲稿不是我写的，我讨厌那种矫揉造作鼓动吹嘘的虚假情怀。我初初写的演讲稿因太过消极被班主任阉割，是故上台演讲时是有些小情绪的，别人想是认为我在装深沉，未曾想他却是知道我的。
　　我年少时便甚少有朋友，倒不是不喜交，只是性子不够活泛，与人交谈中不知如何自处，常将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久了，我便不常与人交流，十分冷淡，别人也敬而远之。与肖莫亦不过点头之交，同是班里干部，自会有些闲暇时候只有两人独处。
　　只记得某次班主任找我俩开会，因有事晚到，偌大办公室只有我二人，我颇觉得不自在，只是半倚着窗台翻着旧报纸，阳光透过玻璃淌过纸面，让人眼花，我却只定定盯着，并不言语。他似知晓我的尴尬，语带笑意地说：“这个月的校报缺了几篇文章，你能帮个忙吗？”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神情无奈，两手一摊：“算我求你，临近出版时间，最近交上来的稿子实在让人头疼。”
　　我原知他是校报编辑，只因我最爱的一个版块“‘侃’师姐”是他做的，那个板块大多时候是他执笔，里头他自称“侃”师姐——想是指十分爱侃大山的前辈，后来才知是“看世界”谐音。因立意颇新，且行文辛辣，让我十分喜欢，因此对于他的请求，我内心实是欢喜的。
　　待我捧着《论关公与秦琼》敲响校报工作室大门，始知他原是校报总编辑，他看我有些惊讶，自己倒先羞赧起来，打个招呼，我放下稿子便走了。再后来，新的校报发下来，首版便是我那篇文，署名千少。我颇遗憾，事实上，我希望它能刊在我最喜欢的那个板块。
　　在那之后不久，某次放假回家，经过校门口，远远瞧见他背着个黑色双肩包，双手插在裤口袋，单脚半曲着，倚在一旁树干上，低头时不时踢着小石子，他抬头看见我，伸手向我打个招呼，示意我过去，我疑惑不解地走到他跟前，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说是给我的惊喜。
　　回到家中，颇有些忐忑地拆开信，原是一封读者来信，大意表达了对本作者滔滔不绝的敬仰之心，十分渴切收到覆信，心心念念望得到本君王的谒见。我见写的浮夸，便不予置理，内心深处倒是颇有些自得。
　　我同肖莫的多数交集，便只有那些个事儿了，想想，确实不甚熟稔，而他送我的画大多便是有关那时的姿态，里面有我倚在窗台，闲装看报的尴尬；站在树下，拿到信时的忐忑；还有秋季运动会，看到同学夺冠时因太过兴奋不慎摔倒的惊惶。
　　我虽看起来冷淡，却是十分喜好热闹，秋季运动会这样的日子我每每十分兴奋，只记得那天我本闲坐在操场，依例写着运动会广播稿，广播突然说下午的班级接力赛提前进行，请各班就位。我十分兴奋，那场比赛颇有些曲折，班里体育课代表是校篮球队的，短跑十分擅长，第一棒便是他，一棒后优势十分明显，虽然二三棒稍微落下点，但照这势头，夺冠毫无悬念，却不曾想，三棒与四棒交接时出了点问题，接力棒被甩出，等捡起时，再发力，优势已然不在，许是压力太大，四棒男生半途跌了一跤，我看着十分焦急，只恨不得替他赶紧跑起，再起来时，落后第一名半圈之外。
　　我只记得最后接棒的是肖莫，他穿着蓝白色校服，逆着阳光，看不见脸，只觉十分清瘦。我本不抱太多希望，却眼睁睁看他似要飞起的身影，以一种蔑视的姿态，碾压一个个既往者，这好似绝境逢生的快感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赶紧跑到跑道边缘，撕心裂肺开始呐喊，他跑过我身旁，带起一片骄热的风，似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太过投入，未注意背后蜂拥而至的人群，待我咬紧牙关，伸长脖子，拽紧拳头，看到最后时刻，肖莫以一步险胜时，因太过高兴蹦了起来，却不慎踩着一块滚石，趔趄中被朝着终点蜂拥而去的人群带倒。
　　“哗啦啦……”，不知不觉抽出那沓纸，因陷入沉思，纸随着指尖的颤抖，散落在地，像我曾经逝去的年华，黑白基调下的浮光掠影。我一张张捡起，待看到最后那张时，心倏的似被铁丝做的渔网箍牢，一步步收紧，沁出一道道血痕，我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张纸右下角：2010.2.14，画里头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路两旁是些灌木丛，路的尽头是座云雾缭绕的山，山脚下有两个相互搀扶的人影，画旁空白处有两句英文诗：
　　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It is when i sit near you that you don’t understand i love u.
　　画里头是他给我告白当天，他约我爬山，我不慎滚落，他搀扶着我回家时的场景。
　　如今我才发觉，原来，我与他缘分初始堪堪是在情人节，我原先是不喜这个节日的，觉得十分无趣，不过是好事之徒的商业噱头而已，连带着也不甚喜欢肖莫的附庸风雅。如今想来，他本意该是纪念我们初初缘好的日子，而我只当他流于世俗，将他的礼物随意裹了，并未多加细瞧。
　　后来我便不甚记得将它放置何处，却也未曾细寻。直到某天，我那室友问我借书，说是想净化下心灵，我随意给了她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本欲拒绝，觉得我在侮辱她的智商，却突然从书页中抽出几张纸，表情惊喜，感叹道：“这画真漂亮，你画的？原来你还会画画儿……”
　　我回过头，将纸从书中抽出，翻了翻，随意说：“朋友送的。”
　　“男朋友吧？”室友本不过随口问的，却在看到我点头后大受打击，直呼自己从未收过男友亲自做的礼物，愤愤不平，我原不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她却将那白净男生给甩了。我才知晓那些版画的珍贵，想着无端端因为这些画儿让世间凭空添了个失恋人儿，我便好生将它整理了，某次回家，将它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如今翻开，已隔两三年光景，却不同那时自若，心下只觉悲苦，他与我在一起的那些个日子十分不易。
　　后来，他便不怎么送我礼物，只我过生日那回不远迢迢来看我，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火车，我那时忙着实习，其实不过一个借口，总归，与他见面不过一个小时，我便催促他回去，他离开的时候我也未去送他，那之后，他便不曾联系我，许是伤心的很。再之后，便是那年的寒假，我与他终归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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