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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日以后,我不着痕迹的打探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夹杂着少女怀春的心事,与那些暗地里滋长的钦慕思念一起,小心翼翼的贴身揣在心里,度过畅心园中一个个枯燥的日夜,似乎母亲的责难都难以让我伤怀。
其实,我早已听闻过他,亦远远见过他。他名为史敬思,表字玉珩,我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乃袍泽之交,一起出生入死,历经半生戎马,汴州上源驿馆之战时他的父亲为保护我父亲战死,留下一双孤儿寡母,我父亲将其如己出抚养长大,倾尽心血。是以,他便与我异母大哥李存勖相伴成长,互为挚友。
在偷溜出园子的缝隙中,我曾见过他的身影,在逢年过节的家宴中,我与他偶有交集,只是大哥不喜我母亲为人,便也顺便不喜了我,我素来乖觉,从不主动去惹大哥心烦,便无缘与他相熟了。偶尔在与小姐妹的对谈中听闻他少年英雄,天质卓然,入得那许多闺梦中。我还听闻他与李存勖的亲妹妹我大姐李婉姝青梅竹马,两小便无猜,已是他人口中的佳偶天成,只待哪一日便男婚女配,终成眷属了。
他们确是般配的,我望着铜镜中自己身影忖到。晋阳城的世家小姐无人比得上大姐冰肌玉骨,姿容妍丽的,就连将王府诸人贬得一无是处的我亲娘,亦言过大姐一句宜室宜家,唔,在我娘眼中,我也是那王府诸人。
我思度过几番,即便我与他早已相熟,他也不会选我的罢。我模仿了许久姐姐的谈吐装扮,也不顾颜面去讨好大哥,可是仍未能入得他的眼,他的视线时时处处都是在大姐身上的。可我,可我真的很想嫁与他了。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思慕他。有次听膳房的大娘聊天,说有些女子虽少时吃苦,可嫁得一位好郎君自此举案齐眉白头相并,有些女子虽闺中娇宠可遇人不淑自此瘦尽灯花几度宵。所以这女子命好不好不在爹娘,端看司命将她牵线于何等郎君,譬如那王家小娘子,虽貌美家世好,可嫁与一个嗜赌成性的郎君。。。。。。
闻得此话,我便常常盼那玉珩能将我带出畅心园这压抑之地,温柔待我,使我有暖巢可归,有良人可依,也尝尝那世间的百般温情。可是很快,便听闻姐姐与玉珩好事将近的消息,我许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罢,便错了主意。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其后的一生,我都沉浸在懊悔之中,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天佑四年春。
尝以为自己已阅尽那人间冷暖,其实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曾经父亲宠溺的夸我善谋,乃王府的女诸葛,我便以为自己真是那可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了,可笑许是自己才是那最蠢的。
我筹谋了许久,以为机不可失,便决意在玉珩与姐姐的事情有个眉目之前行些暗度陈仓之事,取而代之!机会很快被我盼来了,那日贴身侍女采薇从园外探得大姐要去玉珩府上打叶子戏,我便与大姐“偶遇”于出府必经的池塘廊边,各种娇蛮嗔痴软磨硬泡,善良心软的大姐便将我带上了马车。许是叶子戏人手缺失短缺,大哥虽不喜却也未曾多言。
玉珩的都督府坐地宽广,设计精妙,与晋王府相比也不逊颜色,行在百转回廊间,我对都督府主母这个位子愈发向往。望着前方玉珩与姐姐相携而笑的身影,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凭甚有些人自出生便享尽万千宠爱,顺遂至此,而我却连机会都不曾拥有过。思及此,我明白,若想达成心愿,此事必走非寻常路才可!
“玉珩哥哥,我可以去池塘边转转吗?”都督府中,我扮回憨傻娇痴的李家二小姐,仿似对未曾游过的都督府颇为好奇。“去去就回来罢,现下这日头还晒不暖,小心冻着。”不待玉珩回答,大姐便嘱咐我道,俨然已是主母之姿,玉珩点头笑笑,亦不反对,转而与大哥对谈些什么。我甜美的笑了笑,便作势贪玩疾步走出去。
凭着对世家大宅固有格局的推断,我捡僻静处向内园拐去。都督府人丁不旺,自史家老夫人前几年故去后,便只玉珩一人居住,且他时常在外征战,是以府中丫鬟仆子并不多,偶有遇到一两个,我便谎称替大姐寻个物什。想必并不曾有人敢在威名在外的将军府中行偷窃行刺之事,下人们俱都不对我一介小女子设防。不知姐姐与玉珩在府中亲密至何种程度,但我与婢女言说是来替姐姐取物件时,婢女并未曾阻拦,只是继续各司其职。
进得房中迅速环视,男子独居之所陈设实在简单,无甚可利用之物。我忖度了少顷,便將床帐上一碧玉挂饰解下藏于贴身怀中退了出去。毕竟首次行事,行至前园池塘边后,我依然手脚发抖,平静了许久,作势逗弄锦鲤,发出了一些响动,便见大姐的贴身婢女前来唤我用午膳了。
至申时回到府中,依然感觉心惊肉跳。晚间上得榻,将贴身揣着的碧玉挂饰细细摩挲了一番,心中忖度几许,暗自下了决心。两日后,我在父亲燃灯的书斋中呈上了这件挂饰,跪地哭诉了许久,父亲的脸庞随着烛光摇曳忽明忽暗,我甚至度着他或许会将玉珩唤来与我对质,此举看来鲁莽了。
最终父亲长叹一声,问我作何打算。“母亲若知晓女儿未出阁便做下这混账事,实是会打死女儿的,请父亲怜惜,瞒下因由,将女儿许配与玉珩郎君,女儿。。。。。。女儿如今只有这一个心愿了!”此话乃肺腑之言,我涕泪俱下,泣不成声。“玉珩与你大姐两情相悦,你嫁去若不得他善待,心里可情愿?难道像你母亲那样孤寂度日也可么?”父亲所言句句属实,可我当日冥顽执拗,再拜下去,“女儿情愿!”许久后,父亲缓缓开口道:“因你母亲脾性,你自小可怜,为父心知亏欠你良多,是以此番请求,不忍拒绝。玉珩行事素来丈夫,想必不会为难你,父亲便为你在都督府谋一方安稳!”
三月初八,宜纳彩,丁盟,嫁娶。。。。。。那日我粉面朱唇,梅花点额,青丝绾正,十里红妆。日后听闻,晋阳百年未见如此奢华阵仗,父亲如言將我风光嫁入都督府。
只是除了新婚之日,我便极少能见到自己的夫君。那夜宝烛烟光吐,琼筵香气和,玉珩待我极尽温柔,除了初时的痛楚,塌间便只余旖旎缱绻。我颇感人生圆满,可待我尽享欢愉时,耳边却听到姐姐的名字。。。。。。
人道是俊面长情,那些个喜好寻花问柳的个中色鬼多龌龊郎君,反观俊朗男子偏专情长久,此话是胡娘言说与我的,我颇觉世事奇巧。不巧玉珩便是那俊面长情,许是不舍姐姐整日哭哭啼啼,玉珩去晋王府走动的次数比以往更勤,我的芙蓉园他则避之唯恐蛇蝎,进都不敢进。很自然的,我便成了那世人的笑柄,虽面皮之事上我颇不在意,可为了不使父亲担忧,也为了能在都督府长久安稳,我整日忖度着如何留住夫君的心。
显然,我那冷面娘亲是绝不会教我如何与男子或者夫君相处的。我所能晓得的夫妻,尤其恩爱夫妻的相处之道,便得自于那些偷看来的戏文话本里。可戏文里并未曾描写这郎君对娘子避而不见娘子该如何自处,只道大婚后郎君娘子便该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且生子之后,敬亦重。首先我明白现下无论如何我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再者我忽略了戏文传奇之所以是戏文,皆因其辗转跌宕俱在著者的一念之间,并非人人都能参照的。且自我落于这世上以来便很少有事情能如我所愿,更别提我那朝堂上也堪足智多谋的夫君了。
于是,婚后半年,我便重复了闺中日月,凄凄复凄凄的囿于都督府的芙蓉园里苦熬这漫长寒冬,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我终于不用时常遭受母亲的责难,亦算是如愿罢。
为图打发时日,也为讨个主意,我便日日往胡娘那处园子里钻。胡娘原是晋王府的舞蹈教习,被称为胡娘,并非因她姓胡,盖因李唐以来民族政策兼容并蓄百花齐放,又因大唐盛世外族慕名来朝,是以民族几代互融,不分你我。胡女的外祖来自西域,胡汉相融两代后有了她,是以胡女虽颇具汉人长相,可那腰身却更婀娜软媚,一曲“月下仙子”舞的名动三京。
虽才名远播,可因她一直未嫁大家便称她一声胡娘子,还因先前一直在晋王府教习歌舞而得一称谓“胡教习”。只有我知她姓甚名谁,她唤作姬雪,很美的名字,不过这男子建功立业的世道,一个女子真正姓甚名谁似乎不那么紧要,因而也再无人唤了。在这偌大的都督府里我只与她谈得来,便就这么相依为命的过着。
不过,恐怕“相依为命”这个词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胡女是我出嫁时强向父亲讨要来的,她自己内心其实并不欢喜,现下想来我还真是个爱强人所难的人呢。那时的算盘是这样打的,要讨玉珩欢心,必得比照着姐姐的形容学来。姐姐自幼精于歌舞,尝于王府家宴中一舞惊艳众人,至今仍为人称道,我闺中因母亲不喜靡靡之乐而沾不上半点歌舞,此时须得勤勉练习,让玉珩暗叹一回佳人偶得,天赐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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