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陛下赐婚的消息在叶祯回来前就传到了青阳王府，所以，叶祯前脚刚进门，后脚管事嬷嬷便把她叫去了上房。青阳王看着气色还好，叶祯过来时，她正在门口晒太阳，妙慧神医也陪在一边，看到叶祯，眉宇间有一抹怪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叶祯没来得及多想，她给青阳王请了安，将今日在殿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青阳王很耐心地听完，尔后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
　　叶祯一愣，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但短促的怔忪后，她迅速反应过来，俯首答道：“当时情景，女儿无从抗旨，否则只会将把柄送到帝后手中，娶宋大公子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那你知道娶一个外姓人对我们王府根本毫无裨益吗？”
　　“女儿自然知晓。”叶祯有条不紊地答道，“可惜帝后二人同样知晓，所以大殿之上，女儿才敢忤逆圣意，因为陛下的意图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青阳王府的正夫之位，避免皇家跟王府扯上关系。如果女儿没猜错，接下来所有的帝卿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出去，除了顾思安。”
　　“哦，为何？”青阳王瞥过来的视线越来越温和，但叶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的血液都要凝固成冰渣，她放缓声音说道：“如今大祁兵权，五分在王府，三分在靖远将军府，陛下若想与王府抗衡到底，必然会拉拢将军府，而联姻就是最方便同时也是最坚固的拉拢方式。”
　　“所以你认为，六皇子是陛下给华家的少将军准备的？”
　　“是。”
　　“那你也知道，此种境况是万万不能发生的吧？”
　　“是。”
　　“你心中，有主意了吧？”
　　“……是。”
　　青阳王忽然沉静一霎，她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像是说教，却又带着那么几分漫不心：“你向来是个不缺主意的，王府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单靠头脑未必能解决，关键是你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敢于割舍的决心，简单来讲，就是超绝的手腕和狠辣的心肠，乱世出英雌也出枭雌，祯儿，我宁愿你是后者，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你想要的，甚至，更多。”
　　叶祯点头表示自己受教，青阳王摆摆手让她出去，尔后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妙慧神医：“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妙慧瞄了一眼叶祯离去的身影，扭捏着神情说道：“你不是对祯儿起了忌惮之心吗？为何还要教她如此许多？你是在利用她吗？”
　　“能被我利用，是她的荣幸。”青阳王语气淡薄的像池水在阳光下无形蒸发的水汽，她冷冷地勾起一边唇角，“你以为她没察觉出来吗？她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的多的多。”
　　“那她……会不会有所防备？”
　　“那就要看她自己了。”青阳王淡淡说道，“当年我面对先皇的时候，可比她面对我还要来的凶险小心。这种彼此戒备的心理，是继承人和在位者的竞争天性，便是我那皇姐，有时候都恨不得将太女闷死在床上吧！”
　　“可她是为了王府啊！你这样警惕着她，她万一心有顾忌怎么办？”妙慧眉目间浮上一层担忧。
　　“她不会的。”青阳王声音沉沉，像是一片霾云迅速席卷，即将降下暴雨和惊雷，“因为我们都知道，后退便是深渊，死亡和或许死亡，人们往往倾向于仍有希望的那一个。”

　　婚礼很快操办了起来。因为时间有限，双方也只是象征性地交换了一下生辰八字，但无论是送聘礼还是婚礼流程商榷，叶祯都没有露面，她不想给庾岭侯任何攀附的机会，同时她也收买了不少侯府下人，防止她这个亲家将来拖她后腿。
　　成亲当天，帝后果然来观礼——这很符合这对疑心病夫妻的特性，不亲眼看着叶祯成婚，恐怕他们连吃饭都吃不安心。
　　也因为帝后观礼，王府那天格外热闹，朝中数得上号的人物基本到齐，熙熙攘攘挤挤歪歪的一堆，倒像是披着大红绸布的皇家私宴。这种场合，青阳王自然不能缺席，这也是叶祯仓促办起婚礼的原因之一——青阳王刚捱过一次生死线，最近精神颇好，出席婚礼一时半会也不容易被帝后察觉。解决完这些，叶祯终于可以放心操持自己的婚礼，虽然她与宋大公子素未谋面，但进了青阳王府的门，她会给予他应得的一切。
　　喜轿的帷幔被撩开，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喜公刚想上前搀扶，却在叶祯的一个眼神下缩着脖子退了回去，那只手茫然地在半空颤了颤，如玉雕琢的指节无意识地蜷曲着。叶祯无声一笑，上前握住了他，像是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炙热，新郎微微一怔，大红纱织盖头的面容茫然柔软如一只小动物。
　　“宋公子，我是你的妻主，叶祯。”话音落，叶祯顿觉怀里的躯体一僵，面纱下姣好的面容稍稍朝她这个方向转来。叶祯淡淡地笑了一下，扶着他走下喜轿。
　　“世女，这于理不合……”喜公焦急地拥上前来。
　　叶祯没理会他，脚步不停地扶着新郎踏过火盆，议论纷纷的人群里，她淡声说道：“青阳王府无需这么些繁文缛节，王夫眼睛不好，一切按照他的方便来。”
　　观礼的人群顿时一静，旋即一片叫好声轰然响起。前几天婚讯刚传出来时，帝京不少人大跌眼镜，一些对青阳王府怀有成见的士女无不认为这是一场铺排奢靡的作秀，然而眼看着青阳王世女对宋大公子如此关照有加，不少人对青阳王府的印象悄悄地做了改观。

　　叶祯牵着宋静言的手步入喜堂。堂上帝王与青阳王并坐主位两端，皇后坐在祁晟帝的后侧，见新人携手而来，唇边漫开一缕高远淡漠的笑容。
　　叶祯有意视而不见，大好日子，她不想给自己添堵。身侧的人一如起始时沉默不言，蜷缩在掌心的手指冰凉，而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容。
　　仪式进行的很顺利，宽敞的喜堂长长地摆开两道筵席，众人推杯换盏，笑语满堂，乍一看去，颇有些高朋满座普天同庆的喜气。叶祯被留下来一桌桌的敬酒，或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往日看不顺眼的角色现在看上去眼睛都是眼睛鼻子也像鼻子了。
　　敬酒正敬的酣畅，忽然一道疯狂嫉恨的视线箭镞一般射来。叶祯眉头一皱，迎着视线看去，待看清掩藏在人群中的那张脸时，唇边的笑容不由得一滞。
　　“世女这是怎么了？来，继续喝！”兵部侍郎豪爽地推过来一只大海碗，叶祯佯装惊恐退却的样子，借着如厕的名头在一堆打趣嘲笑声中溜到了后花园。
　　那里早早便有人在等着，见叶祯过来，他恨恨地一扭头，直上直下的侍人宫服遮掩不住修长的好身段以及一身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
　　叶祯飞快地一皱眉，旋即露出笑容，语气坦然地问候道：“思安你来了？”
　　顾思安身形一僵，像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乌黑璀璨的眼眸针尖一般盯着叶祯：“是啊，我来了，这个时候我若是再不来，恐怕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了吧！”
　　“思安此话何意？你是堂堂帝卿，想见谁派人通传一声不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浪费心力？”
　　“浪费心力？”顾思安冷笑，神情愈发尖锐郁狂，他一步步靠近叶祯，声音犹如磨尖的钢丝，明光烁烁地闪成一团，看的人心神不安，叶祯暗含警惕地注视着他，负在身后的手臂紧绷防备，她任由顾思安靠前，神色不动地继续听他讲，“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在你身上付诸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浪费心力，为了你，我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出宫，母皇一有空，我就在她耳边念叨你的好，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口口声声说只爱我的人居然在金殿上为了一个瞎子抗旨不遵！叶祯你何其虚伪！你是真的爱他吗？你是真的心甘情愿让一个瞎子做你的正夫？不，你不愿意，叶祯，我了解你，我也知道你的野心，皇后都告诉我了，你想娶我只是因为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帝卿，你想借着我的关系保全青阳王府保全你自己！可笑的是，我还一直欺骗安慰自己，我跟自己说，你娶那个瞎子是逼不得已，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哪怕你的动机不纯，意图不良。所以我混到了宫侍群里，希望能见你一面亲自问问你，问问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悔婚，敢不敢跟母皇说，你喜欢我，想要娶我？！可是如今看来，是我自视太高强人所难了，你那么开心，对他又是百般好，我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让你为了我悔婚呢？甚至我都不敢想象，你从头到尾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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