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歧路灯

作者:青溪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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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重逢


      第十章重逢
      沈砚庐先天禀赋不足,体弱多病,数十日鞍马劳神下来已有些吃不消了。他躺在轿厢中打滚打了一阵没人理他,便觉得意兴阑珊,索性窝在软榻上睡了过去,中途除了强撑起眼皮用了顿午膳之外,全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只偶尔睁开眼睛说出几句不知所谓的呓语。
      耳边飘来薛凌濯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真是无趣,出个门还非要乘车坐轿的,以后不带他出来了。”
      沈砚庐困的抬不起眼睛,腹诽道:这什么道理,明明是你这丫头硬缠着我和阿止,现在倒怪起贫道来了。
      然后是顾止低低的笑声,二人小声谈论了些什么,沈砚庐没有听清,只在其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帮派,什么隐鳞阁,后来还仿佛听到了陆谌的名字。越听下去,沈砚庐的困意就越发沉重,脑中越发混沌了起来,他在内心有气无力地笑笑,暗暗想道:这个顾阿止,对我师兄还真是上心得很……也不知道师兄现在如何了,是还在思过崖上罚自己背清静经,还是捧着那柄青崖白鹿剑,成日里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还有,他身上的伤,可还碍事吗……
      车身微微一晃,他垂下了头,陷入了一片昏睡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黄昏时分,残阳斜挂在天边,直将半个苍穹都染成了赤色。沈砚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车怎么停了?是到你家了,还是到我家了。”
      顾止摇了摇头,淡淡答道:“到延平门了。只不过,砚庐,你恐怕要先回纯阳去了。”
      “凭什么啊。”沈砚庐心中不服,攀着窗沿往外瞧了一眼。但见长安巍峨的城门已矗立在眼前,往来的行人却寥寥无几,丝毫没有西京往日里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他心中起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去,这才发现众人的脸上都蒙了素绢,一个个眉头紧锁,还不时发出几声粗重的咳嗽声。
      沈砚庐皱了眉头:“京城起了时疫?”
      “嗯。听说薛太夫人也染上此疾,凌濯早就赶回去了。见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
      “难得你们两个体贴一回,小道爷我这厢谢过了。”沈砚庐嬉皮笑脸地行了一礼,眸子一转,又疑惑道,“奇怪,虽然春季最易感疾,可是今年并无蝗灾饥荒,京城怎么就突然起了瘟疫呢。”
      顾止唇角抿起,眼神沉静得恍若深潭,指尖不自觉地在膝上叩了几下,喃喃说道:“是啊。这无端端的,京城怎么会突然起了瘟疫。不弄清此事的缘由,心头总归是有些不安……”他顿了顿,看向沈砚庐:“罢了,这些以后再说。你身体弱,还是尽快回纯阳宫躲一阵子吧。”
      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沈砚庐还是明白的。此刻便不多辩驳,目送着顾止下了马车跨上骏马。那人策马行了几步,忽然又抖了抖缰绳,马儿调转了头:
      “砚庐,替我向你师兄问好。”
      沈砚庐忍不住笑出了声,乐呵呵地答道:“好好好,这声问候小道爷保证给你原封不动的带到。你也保重,等过些日子,我催他亲自来看你。”
      逆着霞光,沈砚庐看不出马上的青年是什么表情,只感觉那个如同芝兰玉树的潇洒身影有一瞬间的停滞。远处传来了闭城鼓的响声,那人重新调转了马头,道了一句:“等疫情平复了再说吧。我走了。”
      沈砚庐转了转眸子,哈哈一笑,在他身后大声戏谑道:“有道是近情情更怯,原来潇洒风流的晗璋公子,也逃不过此语啊。”
      顾止并未理会他,轻夹马腹策马而去。马蹄激起城门前的尘土,过不多时又缓缓散去了。
      一别经月,若说不想见他,无疑是违心之语。可若说不日便见,他又有些迟疑了。
      近情情更怯。是啊。晗璋公子自负长袖善舞、算无遗策,但是在落星剑客陆谌面前,却总是看不穿、拿不准,不知如何自处。
      他轻笑出声,喃喃自语:顾晗璋啊顾晗璋,你竟也有今日。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而行,见了小雁塔再往西行,过两坊之地,位于左手边的便是万年县宣阳坊。穿过坊门后,顾止放缓了马步,同往常一样缓步徐行踏过小十字街。此时暮色四合,各家府邸都点起了灯火,他抬目望去,只见庄厚气派的顾宅之前立着一名白衣道子,那人身姿挺拔,好似鹤临川上,自有一股不落入凡尘的气度。
      陆谌?
      顾止微微一愣,随即莞尔。
      他怎么来了。
      正思索间,一名墨衫女子从府中款款走出。陆谌躬身稽首,那名女子也毫不怠慢地敛衽回礼,缓缓言道。
      “陆道长今日前来,云峤有失远迎,万望勿怪。”
      “顾姑娘客气了。”陆谌垂下眼眸,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双手奉上,“贫道听闻京城近日来瘟疫肆虐,便在空雾峰采了两株雪雾格桑,听闻此花略有奇效,府中或有用得到的地方。”他的眼神略微晃动了一下:“还望不弃。”
      江湖人皆说落星剑客陆谌生性嗜杀,冷峭无情,今日却亲手捧了厚礼,恭恭敬敬地奉在眼前。顾云峤一时也有些愣住了,犹豫道:“这……”
      陆谌见她面有迟疑之色,双眸一暗,冷冷地道:“顾姑娘医道高明,自有应对之法,只怕用不到此物。是贫道唐突了,告辞。”
      “道长哪里的话。”顾云峤连忙行了一礼,语声虽然轻缓,却并无半点轻慢之意,“薛太夫人染疾之后,一直内火攻心,正缺一味极寒之物来逼出体内热毒。今日道长送来雪雾格桑,正解我燃眉之急。”
      “只是雪雾格桑生在空雾峰顶,恐怕不是易得之物。如此贵重,云峤真不知要如何答谢道长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言谢。”陆谌略一抿唇,低声问道,“不知晗璋公子,今日可在府么。”
      “阿止奉命前往升州,至今未归。算时日倒也不远了。”
      陆谌沉默了片刻,闷闷地道:“贫道来的不巧。也罢。时候不早了,顾姑娘留步。”说罢躬身行了个稽首,转身就要离去。
      这一转身不要紧。灯火摇曳之下,那人牵着骏马,凝眸浅笑的模样蓦然映入了陆谌的眼帘。此刻顾止未着锦衣,只穿了一套朴实无华的素色衣袍,举手投足之中,除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雍容之外,更添了一分谢庭兰玉、皓月清风。
      晗璋公子,清骨风流。此言果真不虚。
      那一瞬间,顾止仿佛看到陆谌的双眸中倏地闪过了一丝亮色。只是片刻之后,这名凛若冰霜的道子便移开目光,隐去了眸中的神色,恭谨地行了一礼。
      “晗璋公子。”
      “陆道长。”顾止微微一笑,扶住了他的手臂,“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些了么?”
      陆谌没想到他会首先问及此事,楞了一下答道:“不碍事。”
      “如此便好。”顾止放下心来,“你我也有时日未见了,今日道长既然来了,不如入内一叙。”
      见陆谌闭口不答,顾止又添上了一句:“好不好?”
      陆谌看着他的眸子,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颔首,极小声地道了句:“……嗯。”
      顾止不禁哂笑,一边吩咐仆从去收拾间客房出来,一边引着陆谌往东厅去拜会顾山。等到一切处理停当之后,已是月明星稀的时候,二人共坐在一处,把酒言欢,倒有说不尽的惬意和畅怀。
      从前顾止在纯阳宫小住之时,二人也常这般伴着月色饮酒谈天,只是那个时候老有个沈砚庐在一旁逗闷子,三言两语就将陆谌说得面带愠色。他是捧腹不止了,但顾止和陆谌二人看来,在纯阳宫的那段日子虽好,却总有些不尽兴。
      此时沈砚庐不在,二人便天南海北,无所不谈。陆谌听他讲了升州十二连环坞的事,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说道:“若有一日,贫道也能与公子同游江湖,不知该有多好。”
      顾止道:“你若能来,真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我听砚庐说,道长极少下山游历,不知是何缘故?”
      陆谌冷笑一声:“从前贫道一心复仇,哪有心思游历。如今大仇得报,贫道又成了江湖中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更没了壮游的闲情。世人凉薄至此,贫道早已见识过了,倒不觉惊讶。”
      他语声一顿。“不过……”
      “嗯?”
      “……”陆谌迟疑了片刻,颇不自在地说道:“没什么。”
      他既不言明,顾止也没有去揭他心事的意思。两人推杯置盏了一会,陆谌突然说道:“此次来京,除去送来两株雪雾格桑之外,还有一事要与公子商议。”
      “但讲无妨。”
      “近日长安疫病横行,来我纯阳宫访求灵药之人也不在少数。我曾听往来香客提及,此病起自京郊天都镇,名叫‘燃血之症’,极易传给他人。寻常医师根本束手无策,只有红衣教的除热丹,才能将此恶症解得既干脆又彻底。”
      “哦?有这等奇药,在下也想讨要几丸了。”
      陆谌冷冷一笑:“是奇药不假,但是不是好药,只怕还未可知。”
      “陆道长的意思是?”
      “这除热丹虽能药到病除,也能惑人心智。服下此药之人,如今大多已投入红衣教的麾下。公子回京的路上,只怕也见了不少红衣教徒。”
      顾止眸色幽深,沉声说道:“京畿是天子脚下,我一路上见到的红衣教徒,粗略算之也有百人了。无论他们是善是恶,都不容小视。”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据我所知,红衣教素有包藏祸心、煽动年轻女子行不齿之事的恶名,现下却大行乐善好施的菩萨行径。实在让人心中起疑。”
      陆谌目色沉炽:“贫道若说此病是红衣教刻意散播,草菅人命,贼还捉贼。公子可会认为陆某痴人说梦?”
      顾止定定地看向他:“陆道长最是稳重之人。既有此语,想必有所发现。”
      “不错。”陆谌嘴角噙起一丝冷意,“今日在京郊,贫道遇见了一名红衣教女子,正往黄渠中投毒。”
      “什么!”
      顾止闻言不禁霍然而起,饶是他少年老成,此刻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安城背靠秦岭,地处关中,南有滈潏,北有泾渭,西有沣涝,东有浐灞,形成“八水绕长安”的胜景。除此之外更开凿五条水渠,以供城内所需。这条黄渠,便是开元年间自潏水引流,直通曲江池的。
      而这曲江池,又岂是长安城内一处寻常湖景。不仅新中的进士要在此地曲江流饮浮白赋诗,每年的三三上巳和七月中元,当朝圣上还会亲临池畔大宴群臣。如今上巳节将近,倘若有人在黄渠中投毒,后果不堪设想。
      顾止稳了稳心神,缓缓坐下:“此人现在何处?”
      陆谌面色冷峭,吐出两个字:
      “死了。”
      “死了?”
      “是。贫道刚刚擒住此人,她便咬舌自尽了。”
      顾止沉吟半晌,问道:“可有旁人看见?”
      陆谌闻言抬起眼眸,冰刃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一圈,冷冷问道:“公子此言,是不信贫道么?”
      顾止回望过去,那人目光灼灼,一时竟让他分不清是极冷还是极热。
      身为金紫光禄大夫顾山之独子,澄针妙手顾云峤的幼弟,自出生起顾止就受到了寒门子弟难以想象的荣宠和疼爱。再加上他本身心思活络,分外讨喜,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对他总是一片赞许之声。
      这也难怪当初在升州之时,面对摇光坛副使的出言羞辱,一向不形于色的他也表露出了一丝薄怒。
      但陆谌不同。
      陆氏是吴中世家,族中子弟无不带着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魏晋风骨。陆谌虽然出自旁支,家境与寒门庶子并无二致,但是身上这分矜贵和傲气却丝毫不减。正因如此,陆谌从小经历的便一面是宗族与豪门的冷眼讥诮,一面是庶族的排挤和疏离。这一切的一切,顾止无从体会,也做不到感同身受。
      更何况数十年前那一场飞来横祸,将原本温馨的寻常人家瞬间碾作齑粉。陆谌虽然侥幸逃脱,但他身为陆家后人,非但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反被族亲视如贱泥一般踢来推去。若非浩气盟主谢渊见他根骨杜绝,带去纯阳宫好生教养,只怕陆谌至今仍在颠沛流离,甚或是早已填于沟壑之中了。
      世间的凉薄,他早已尝遍了。
      从此之后,他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却再不敢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他人。
      想通此节,他的冷傲,他的孤狂,他无时无刻的忌惮和猜疑就变得不再令人难以承受,转而化作了一颗重重压在心底的磐石,让顾止心中猛地一痛,喘不上气。
      他昂首饮下盏中残酒,望着陆谌的眼眸,哑声言道。
      “子珩,纵是天下人都不信你,我顾止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怀疑。”
      “只希望从今而后,你我之间,再无猜忌。”
      回答他的,只有陆谌低垂的眼眸,和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唇角。
      除此之外,一片静寂。
      像是有什么再也无法忍耐,顾止脑中一热,将从前的那些温文尔雅克己守礼都丢在了脑后,他一把抓住了那人伏在膝上的手,急切、热诚、甚至带了一些逼迫地说道:
      “回答我,子珩。”
      是时春寒料峭,弦月低微,一缕尚存寒意的微风掠过了道子鬓角的垂发。那人怔忡了许久许久,才微微颤抖着抬起了眼眸,带着几分自己也无法解明的情愫,凝眸望向了他。
      顾止羽睫轻动,还未及明白这双瞳子中饱含的情义,便感觉那人蜷起指尖,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久久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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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陆子珩,一个站在大唐蹭的累顶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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