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吻

　　斯宾诺莎：“正如光既暴露了自身，又暴露了周围的黑暗一样，真理既是自身的标准，又是虚假的标准。”
　　当晏然真正面对周靖在小溪村的房子时，简直难以想象温雅那样一个住惯了豪华别墅、高档社区的优雅女人能受得了住进这样一间充其量称得上是干净的小院子。
　　“韩城市公安局，开门，把手举到头顶上！”刑警队长喊完，立刻一脚把门踹开，破旧的小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像是一个忧郁的终止符。
　　屋子里有面色如常、甚至还在微笑的周靖、有神色慌忙、发丝凌乱的温雅，打开旁边的杂物间，里面停着一辆不知见证过多少血案的车，还有墙壁上似乎刻入骨髓的暗黑色。闫瑾带着手套，用手沾了一点，“是血。”但是没有何田田，这个女孩好像从世界上失踪了。
　　两间刑讯室，一间里面是温雅，一间里面是周靖。
　　温雅一进来，就止不住地流眼泪，她不停地喃喃自语：“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配活着，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但只要一问到何田田的下落，她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很令人恐惧的事情，张大了眼睛，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拼命地摇头，始终不变的，只有缄默。
　　晏然坐在她的对面，感觉她已经被这一年多来心惊胆战的杀人生活逼的发疯了，头发干枯如蒿草；穿着一件麻布衣服，看陈旧程度，估计还是失踪之前买的；曾经养尊处优的双手已经粗糙干燥；整个人枯瘦得像一具干尸，瘦得脱了形。
　　晏然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周靖则一直微笑着，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结局。
　　“何田田在哪里？”沈岱宗的面对这样一个毫无愧疚之情、轻松无比的杀人狂魔，他的胸腔之内始终压抑着一股怒火。
　　“谁是何田田呢？”语气轻佻，仿佛这就是件“今天吃什么”一样的小事。
　　举起一张照片，“我问你，何田田在哪里！”
　　“别那么凶呀，警官，”周靖的镜片倒映出审讯室吊灯的寒光，“我啊，要把她的下落，带到坟墓里啊。”
　　“你这个人渣。”沈岱宗看着她，想看一个微笑的魔鬼。
　　“我是人渣？我只是在为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做出一点贡献罢了，”周靖笑着说，无比轻巧，仿佛压根夺走了那些人命、手染鲜血的人不是他一样，“一些社会的蛀虫，依靠着男人却过上了无比优越的生活，她们那些放浪形骸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是我，为她们安排了一个美丽的结局，手上系着美丽的花结，漂亮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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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晏然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叠档案回来时，温雅已经停止了哭泣，只余小小的抽噎声。
　　“你爱周靖吗？或者说爱过他吗？”晏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头一次特别正式地戴上了他那副度数不高的眼镜，让这问话多了一些庄严的感觉。
　　“刚刚开始……有一点点，”温雅把脸用手遮住，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呐，“我喜欢我刚认识他时候他的模样……很关心我，也很会给生活带来一些小惊喜，让我觉得……活着没有那么乏味……
　　他一开始说要不要和他一起杀一对老夫妻，我当时还以为是个玩笑话，光顾着新鲜刺激，就跟他去了……发现他真的杀人了，我好害怕，他一开始掐死了那一对老夫妻，把他们运到地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结果……你知道吗，那个老太太没有死。她她她半夜从窖子里面爬出来了……但是没爬多远，就被他抓回去了，他用刀一刀一刀地刺那个老太太
　　血溅得到处都是，我好害怕，他当时安慰我说：‘如果被别人发现了，死的就是我们两个了’，但是我看他的眼神……很冷很冷，我知道，如果我不听他的，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你知道吗，他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身上了。你骗的这三个人，你买的别墅、你挖的地窖，你编的中国结，所有放在明面上的事情都是你干的，你如果再沉默下去，几乎可以直接宣判死刑了，而他，顶多因为包庇罪犯和协同犯罪，被判个十年八年而已。”
　　“不对！”温雅急匆匆地说，“都是他逼我干的，我真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杀人，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求你们，别让他活着再进入社会了，他不会停下来的……他喜欢杀人，他根本就是个变态。”
　　“所以，温雅小姐，”晏然推了推眼镜，把档案里的一叠照片铺在温雅面前，“你的面前，是你唯一的减刑机会，救救你无辜的朋友，她本该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你可以再透露一下，徐氏夫妇的尸体在哪里，我想更能够被宽大处理；如果再多一些细节，我想你明白，这些都对你有好处，至少，足够把周靖拉下地狱了。”
　　温雅看着照片，她在见到何田田时，就觉得她已经不一样了，她比自己活得有朝气、有生气，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成为一具奉命杀人的骷髅。她有了稳定的生活，是的，她应该好好活着……泪眼模糊，温雅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地名，“我就去过那里一次，我猜他把何田田藏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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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片城中村，混乱、脏臭的气氛如影随形。周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跟着农民工父母，看着他们为不远处富人区的人们做着最卑微的工作。
　　他时刻感觉，贫穷像是烙印一样，打在他的脊梁上。
　　他看到母亲扫着地，却平白无故地被一位贵妇人的车撞倒，那人轻蔑地撒了一叠钞票，母亲还得拖着伤腿、跪着捡起来；
　　他看到父亲被巷子口那个疯子打了一顿，回家鼻青脸肿的，却只能默默擦点最廉价的跌打膏，不会报警，更无处申诉，他们告诉他，这就是命运；
　　贫穷的人日益贫穷，富人的阶层凌驾于其顶。
　　他厌恶，是的，他厌恶。
　　故而他要毁灭。
　　“这处房子周靖一直续租着，在他父母意外去世之后，这里就闲置下来了，但他的租金没断，仍保留着这里。”
　　打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恶臭。何田田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脚、嘴都被束缚着，她已经昏了过去，而她的周围，卧着数具白骨。
　　晏然和沈岱宗走出了破旧的公寓楼。
　　“你猜，周靖究竟杀了多少人？”沈岱宗突然问。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刚刚那场面、那味道，我感觉我的早餐又省下来了。”
　　“我看闫瑾那小子倒是干劲十足啊，呆在里面就离不开了。”
　　“那他很快，就要失去我这个真挚的朋友了。”
　　韩城惊魂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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