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湫梦（大鱼同人）

　　想问的太多，想说的太多，但是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半个音节了。这种人类特有的习性，被我不幸沾染。

　　他不像是记忆里只会逗我的青葱少年郎，长高了不少，我只够得上他的肩处。以往张狂的个性收敛了，转而变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眉眼里如春的温柔一直未变，眉梢勾过鬓角时化成一道晕开了颜色的痕迹，添了几分意境中的潇洒。

　　我察觉到他内心里的犹豫，那种想触碰又不敢怕会轻易毁坏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熟悉到不行。其实我是想笑的，临死之前，不，消失之前遇见他，我很开心。但没有办法，我无法掌控脸部所展开的每一个表情，于是只好默默地盯着他看，没有合适的表情可以表现，索性就面无表情好了。

　　百年来支撑着我好好地活下去的信念，是他。因为对他的愧疚与喜爱，我无法草草结束掉他为我所续的寿命，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有人说，要想过得好一些，必要条件就是自己心宽，能容忍。我要容忍这次的消失，毕竟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所以，好好接受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好受。

　　“嗯，”我道，“你找到我了。”不疾不徐，不惊不喜，理智冷静得近乎与残酷。

　　“抱歉。”腰际所承受的力气加大，他埋在我耳边吹气，温热中的语调让我无可奈何。

　　“不，是我该说抱歉。”我轻轻挣了挣，他便自觉地退开了些许，只是手还扣着我的腕。我把目光放在他的眼睛里，琥珀色的虹膜折射出这世间万物，生机勃勃，于是我扯出一个笑，但这个笑一定不好看。我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做了很多，我欠着你。”

　　“所以未来呢？”他露出个极浅的笑容，眸光中的阴骛清晰浮现，“你还欠着我啊。”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那个问题，该怎么问呢？用什么语气问呢？我不是在求他，不是想要他同情，也不是逼迫着他，只是若是一个字说不好，这其中的意思就变了味。陪着他这种话太过于唐突，何况百年过去，心意变与不变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该如何开口呢？

　　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囧样，那种细细斟酌言辞的困难丝毫不比我化为海棠阻止洪水倾泻，一个字若错了，便无法补上。

　　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情形，尴尬。

　　尴尬到死的尴尬。

　　“嗯……我，那个……”

　　“你说。”

　　怎么说？语言艺术博大精深啊！

　　“我……”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那个，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别过头，短发遮住侧脸掩盖表情。

　　“我喜欢你尴尬的样子。”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气，说：“去我家坐坐？”

　　准确地来说是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下坐坐。

　　扣住的手转为牵住，他悠悠拉过我，慢慢并肩而行，目光始终落于前方，很是坦然。

　　手心很暖，啊，他以前有这么明目张胆地主动吗？

　　这时候却开始有些后悔方才的默不作声了，印象分会大打折扣吧，毕竟那么窘迫的样子，一定……一定和以前记忆里的不一样吧……

　　啊啊啊，椿，醒一醒，你也要落落大方给他看，你也要淡定点给他看，从现在开始不要想这么多了，把自己的选择告诉湫就好了，毕竟欠他的总要还！还有不要再尴尬了！

　　我不记得当初是哪位人士说过，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整个人都会变得极其可笑，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简单来说，智商被狗吃了。

　　我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属于这一种类型。

　　“椿。”

　　“嗯？”

　　他扭过头，无奈地看着我：“你这样斜视着我，对眼睛不好。”

　　……偷看被发现了。我讪笑着，移回了目光。

　　越来越感觉湫一直在打趣我啊！

　　“湫……你一直，都在灵婆的殿中吗？”一个问出来都让我觉得是废话的问题。

　　“嗯，从未离开。”他回道，举起牵着我的手，扬了扬，“除了这次。”

　　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本……本姑娘已经一百多岁了，不、不能像昨夜那群人间女子一般动不动就脸红娇羞！又开口：“那……你也见着鲲了？”话音未落，我就悔了。

　　……等等这是个什么？哇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好死不死提到这个干嘛！怎么办？怎么补救啊？好想抽自己。

　　气氛凝结时我又连忙补了一句：“因为鲲变成鱼的时候还亲过你嘛我就觉得你们应该，挺亲近的……”

　　……我是一百多岁的老太婆了我要淡定。

　　就算圆不回来我也要，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淡定。

　　我真的想抽自己一耳光怎么办？

　　湫的笑意荡漾开了，他依旧注视着前方，说：“你介意吗？我被鲲强亲了。”

　　我眨了两下眼，没反应过来，然后，脑子轰然一声炸开了——我我我介意这个干嘛啊？那时候他不过是条鱼！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我从未觉得开口说话有这么累过。

　　进了院门，我立刻飘向树干，伸手摘下那颗前日结成的果子，一把扔过去，恰好砸中湫的额头。就像当初我们摘野果一般，一边玩闹一边采果，到最后累了也就随便一靠，让湫把我背回去。

　　“接不住？”我见他自进来就没动静了，只好飘下，捡起那颗早熟的果子递给他，“给，只有这个可招待你了。”

　　他伸出手，却没有接过海棠果，而是直接扯过我脖颈上的链子。我觉得压抑极了，反射性地拍开他的手，退了两步。

　　他的手停在半空，似乎不打算收回。

　　我见状，明白了自己的鲁莽，便一边解开链子一边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你一扯，我喘不过气。”和果子一起递给他。

　　吊坠是他给我的那个奇怪的面具。

　　我心里有些失落，毕竟这条链子我戴了百余年，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并且，睹物思人。它与我相伴的春秋里，我总是会想到那个眉眼笑意比皎皎月光还长的少年。

　　如今，物归原主，也好。

　　“过来。”他仔细端详了那小巧面具一番，唤我过去，待我乖乖站定，他微微俯身，低头认真地替我重新戴上。冰凉的触觉与温热的呼吸一齐出现，手指若有若无划过颈上□□的肌肤带过一片炽热，我一窒，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好了，”链子重新挂上，我抬头望向他，他抬手挠了挠头，苦笑道，“抱歉，我一直以为，你换了，有些心急。”

　　他的这幅样子，落于我眼中，是不一般的。

　　我从小便知，湫是个好看的人。那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云白山青，就像行云流水，就像月现云雾，那不是可以用白瓷樱花这种代表“美丽漂亮”的事物可以比拟的，他每一个自然的举止，都带着不可言喻的蓬勃朝气，他每一个眼神，都包含着能够探测整个世界的魅力。

　　好看就是好看，这意味着，你不知道他突然的某个瞬间，会以怎样的方式拨动你的心。

　　譬如现在，他秀眉轻皱，嘴角勾起，就是世间所有。电光火石，我只能想到这一瞬间，理智是怎么崩溃的。

　　踮脚。

　　抬头。

　　轻吻。

　　“不会介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不会介意的，鲲与我，是互相的救赎。”

　　回过神来，唇瓣还贴在湫的嘴角，我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心中一惊，顿时理智就回来了大半，抓紧对方肩处衣衫以便借力的手立刻就没了力气，迅速松开了。

　　我……主动……干了……这种事？

　　犹豫着一寸一寸退开，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退开了没多远，我又被拉了回去。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与天神订立契约的话，吻的是嘴不是嘴角。”

　　话音依旧，充满戏谑。

　　我觉得湫变得，有点可怕了。

　　间隙，我捂着脸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呼，我要和你立契？”

　　“唔，”他极为认真地看着我，拉开我遮住脸的手，回答，“这一路我都一直在关注你，你一直纠结着要怎么问我，我都看出来了。”把我额上的碎发拂在一边，指尖从发梢滑过脸颊，再落于掌心，轻轻拉住我的小指。

　　“这就算是……契约完成了吧？”

　　“还没有，还有一个双方的起誓。”

　　“……”我深呼吸几口气，心念道干脆就趁热打铁吧既然理智一开始就丢了那么就把它丢得更远一点别再来打扰，就，好，了！

　　于是起身，按照潜意识中的那样做，半跪于泥土上，手心握着他方才凝视过的面具吊坠，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名为椿，掌管海棠，愿成为湫大人唯一的灵器，终身受其控制，听从与其，直至消散。如有违背，灰飞烟灭。”

　　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魂灵愿意做天神的灵器呢？因为自由，因为权利，灵器对天神而言不过是一件器具，它被毁也不会危及到主人，而主人一旦受伤，疼痛会转化到灵器身上。天神就是灵器的整个世界，但灵器一般，只是天神的过客。

　　这都是水井小姑娘告诉我的，她说我不应该就此消失的。

　　我愿意为你抵挡接下来所有的伤痛，不允许任何东西再次伤害你，你便是我的……整个世界。

　　从此开始，你不能斩杀的由我来杀，你不能潜入的由我来入，你不能接受的由我来做，我是你的武器，是你的矛盾，是你的……灵器。

　　这是我当初欠你的，由现在来还。

　　“起来吧。”他无奈笑笑，扶过我的身子，“不需这么正经的。”

　　“湫，”我说，“我喜欢你。”迟到了百年的坦白。

　　“嗯，我也是。”他应道，牵过我的手，在小指上轻咬了一口，咬痕化作金色融进魂魄之中，“我不会剥夺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执子之手，与子偕灭。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想问的问题的？”

　　“啊村头的那个水井小姑娘是个实诚人～”

　　“你早就来过了？”

　　“我托她帮我讲一讲灵器的事情给你听，怕你固执地不肯接受啊！第七日出现是因为，你再不接受就会消散了，到时候十万火急你也一定会松口的。”

　　“……万一就不松呢？”

　　“那个时候你定会虚弱，我就用强……不，我什么都没说。”

　　“湫！你故意的啊！”

　　湫，真的，比我想象中，变了那么一点。

　　但那又怎样？

　　这份喜欢他的心思，这个守护他的愿望，确实是真真切切地传给他了。

　　路还很长。

　　我守着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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