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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灵婆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正在海棠树下坐在半旧的木椅上拿着一把老蒲扇轻轻扇着,听过往的呼呼风声,也听不绝的纤纤鸟鸣。像所有凡间老人家一般,皱纹和白发如约而至,提醒着我远去的岁月。
我再也踏不进记忆中称之为家的地方,连一心盼望着能再次相见的人,也等不回。
他说会化作人间的风与雨永远陪着我,可是风是凉的,雨是咸的,一点都不像他曾经带给的我的感觉。
我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
再也没有可以付出的美丽东西作为交换。
所以当灵婆出现的时候,我只是微微一愣,手中的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他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撤去了以前的大红色官服,换成浅白色的短衫。他缓缓走到我身边,说:“你和鲲的大限已至,知道吗?”
世间所有的好人死后都归灵婆管,所有的坏人死后都归鼠婆子管,虽然鼠婆子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我应了一声,笑道:“那您是来向我打招呼还是向我告别呢?”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如果说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也不愿。
“我已经不管这些啦,”他搬来了一旁的小矮凳,眯着眼靠在树干上,“只是单纯路过这里,给你提个醒。”
“哦,天神把你派往哪里了?”我问。
“待职中,”他懒懒回道,又伸手施法把我的蒲扇拿了,盖在脸上,“扇子气味好闻,给我多闻闻。”
我轻笑一声,说:“人间东西都好,适应起来也不难。”
“那倒也是,”他又将扇子掀起一个角来,“鼠婆子常去的那个地儿也好?”
“什么地?”
“人间女子光天化日之下搔首弄姿的地方,哦?”挑起的尾音含有几分笑意。
我顺手拿起扇子往他脸上轻轻一拍,苍老的笑声逐渐荡开。
七日后,鲲死了。
我也一起,死了。
灵魂如鸿毛一般漂浮停留在半空,我怔怔看着处于灵魂状态的自己,是百年前的那副模样。短发轻拢在肩,碧色的耳环反射出细小的光芒,红艳如火的衣衫,沉静如墨的衬裙,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灵婆在一旁看着我,抬手作法,红色的手指灵敏地在空气中钻来钻去,拢捻搓撒,直至凭空幻化出一方水镜。
他悠悠笑道:“就当是你让我在这歇息的一点谢礼。”
水镜里很幽暗,有半点红光若隐若现,我飘过去,想仔细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顶红色的小帽,斜斜地遮住那人的眼睛,那人大半个身子都被木桌遮挡,抬手作枕躺在宽大的椅子上,薄唇微张缓缓呼出湿润的气体,看起来似乎是正在小憩。
我想过去拨开那顶小帽。
我想看看那人的眼睛。
我想知道是不是他。
嗓子突然就发不出声,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了咽喉,无论多么努力都拿不出来。
灵婆拿起我的蒲扇,往水镜中一扇,掀起几道微波。
“啊啾!”镜中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倾下的小帽彻底拿开,我看见清亮如月辉的发呈现在布满灰尘的木桌旁,散乱的麻将堆在木桌的角落。他挠了挠头,喃喃自语,定是昨夜睡觉没盖好被子。
以前他打喷嚏,会说是不是我在念叨他。
然后抬眼,看向了我。
我们近在咫尺,我们远在天边。
他只是恰巧出现在我视线的正方而已,我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呼吸时轻轻起伏的胸膛,呼出的气息掀开了一些小灰尘。
他的眼里闪现着渴望,然后是呆愣,最后终究归于沉默的黯淡,如此明艳红色的官服在一团幽暗的深渊里显得格外可笑。
嗓子实在是干涩,我张了几次口,才终于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
他脚步一顿,背对着我的背影微微躬起,我看见他嘴边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然后继续离开。
我覆上水镜,伸手努力地想要钻过这个平面,抓住他飘散的衣带,但是没用。
我再一次张口,突如其来的泪水让我差一点找不出我的声音,带着哽咽的话音好不容易凑成了一句话,拂开了水镜上的几道波痕。
他在刹那间回头。
但水镜于那一秒关闭。
我回头看向悠然自得的灵婆,他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你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去代替你!”我冲向他低吼着,伸手想扯住他的衣襟,却如空气一般地穿过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泪水肆意流淌于脸颊。
我看到了布满灰尘的麻将桌和眼熟至极的那套官服,以及屋子里各式各物的摆放位置。
他叹了口气,拿起蒲扇往我头上拍了拍,说道:“鲲差不多已经到了轮回的地方,你走不了,是因为你不是纯正的人类。但你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因为你现在的体征是人类。”
“所以呢?到头来,还是我一个人?”我转身坐在了床榻上,看着我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成光点消失。
回不去。
过不了。
“所以我注定是个……没有了未来的人?”
“不是,”灵婆凭空又开了道漩涡,他钻进去,嘿嘿笑了几声,才说道,“春去秋来。”
话音未落,漩涡消失,蒲扇的柄掉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春去,秋来。
椿去,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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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啊不知不觉就写出来了但还是觉得转折得好生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