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

作者:紫菜南芥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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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突然变


      14.
      宋晚踌躇着。
      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许久。

      昨夜的荒唐暂且不提,现在纪辰南还像个烫手山芋般赖在家中客厅的长沙发上悠闲地玩手机。简直如同得了便宜的魔鬼。

      “唔……”被想法逼得走投无路的宋晚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
      我昨天为什么要放他进来呀,小老板不满地嘟囔着,而且后面还任由他在床上肆意妄为。犹豫半天,他瞟了眼钟,觉得不该继续这样无意义地拖延时间。
      起身,悄悄走到门后,透着条缝看外面情形。

      纪辰南对他的懊恼反悔一无所知,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有去上班的想法。
      宋晚愤愤不平,把门推开,走到沙发旁。
      “你出来了?!”纪辰南极快地瞥了眼,目光依然放在手机上,“呆房间那么久在干嘛?”

      纪辰南受职业病影响,就算跟上司请好假,也很早就醒了。
      连接两天请假,虽然上司并没有在情感上过于露骨的表示,但言语交谈间,若有若无地在试探他拼命工作了一年是不是累了,需要放一次长假吗。纪辰南笑着打马虎眼,只说自己是生病。借口生病连休两天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对吧,男人对此心安理得。

      过去拼命三郎从来没有让自己处于过度休闲的状态,假期总是往后挪了又挪,以工作为己任,以业绩为动力,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深得领导喜爱。
      难得一两次任性也在容忍范围。

      早醒的纪辰南无所事事,身边的小老板还沉浸在甜美梦乡。悄悄爬起来,去盥洗室刷牙洗脸。他并不饿,也许是昨天睡得太晚,困意始终围绕,却又无法入睡。被懒散侵蚀的纪辰南坐在沙发上,过一会又没骨头地躺了下去。
      看来有时候早起的原因可能只是想换一块地继续窝着。

      大概9点,房间里传来动静,宋晚也醒了。门是开着的,纪辰南正好调整姿势,脸对准房间,看见小老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发呆,而且还是盯着他枕头发呆。
      难道他的枕头很好看?!纪辰南噗得笑了。

      一会,宋晚下了床,衣衫不整地走出来,先是睡眼迷茫地四处望了望,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笔直走到沙发前,迷瞪地看着纪辰南。
      纪辰南面露疑惑,一时忘了手机,也看他。
      对视几秒,宋晚率先转身,挠了挠头发,返回房间,爬上床。
      搞什么呢,纪辰南哭笑不得。

      10点,宋晚才正式睡饱,起床穿好衣服,出来去刷牙时看见纪辰南还愣了下,最后一脸复杂地奔去刷牙又奔回卧室,磨磨蹭蹭良久,满脸不情不愿地出来。

      “没干嘛。”宋晚回答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纪辰南:“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不能。本来宋晚想直截了当地回,可惜话到嘴边莫名吞咽回来。

      他只能委婉道:“你不用上班?”
      “请假了。”纪辰南悠悠道,“可能再请下去老板都要炒我鱿鱼。”
      宋晚小声嗡嗡:“那你就别这样做……”
      “什么?”纪辰南没听清。
      宋晚鼓起勇气:“我说,你以后别来了。”
      纪辰南还是一副“你讲什么”的智障表情。

      宋晚不由恼怒,绕过沙发走到纪辰南跟前:“我说……”
      纪辰南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往身上拉。
      宋晚猝不及防,刚醒也没有力气,眼前画面一晃,待反应过来发现已被结结实实地压在沙发上。“你……”小老板语塞,沙发比单人床还小,为了不让人掉下去,纪辰南贴着他极紧。

      早上恰逢敏感阶段,尽管时间在迈着大步往中午进发,也无法阻止擦枪走火的发生。热意蹿腾,宋晚燥得脸发红。
      纪辰南低头咬了下他的耳朵,一丝疼痛从脊椎沿路往上蹿,酥麻感不断。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敢这样跟我说话。”
      男人压低声音,如同一头危险的猎豹。
      宋晚反抗:“我……我说的是事实。”
      纪辰南:“说说理由。”

      小老板最受不了纪辰南用低沉的声音逗他玩,不断扑腾:“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纪辰南不紧不慢地抓住他两只闹腾的手:“偏不。”
      宋晚:“重!”
      纪辰南:“你受得住。”
      这话不免让人想入非非,宋晚脸烫得仿佛要炸:“……你不要脸!”
      “就不要脸。”纪辰南老油条地搭腔。

      本来仅是想戏弄下仿佛吃了氢气般气鼓鼓的小老板,没料对方在扭动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腰倒真激起了某种情愫。纪辰南觉得呼吸控制不住地在加重,他压住宋晚双手,另一只手从衣角缓缓探进去。

      宋晚被惊吓到,男人指腹触过的地方犹如被火苗舔舐,欲望似潮水般凶猛地涌来,他置身其中,好似快要溺毙。小老板不断挣扎,一只手脱开束缚连忙按住。“别……被这样……”宋晚惊魂甫定,呼吸急促。

      他望着他,纪辰南黑色眼眸尚有清明,一切还在可控制的阶段。
      “别这样。”宋晚又说了一遍,“你都有女朋友了。”
      纪辰南手一顿,没说话,想要继续往上,宋晚费劲地压制。

      暧昧情调烟消云散,纪辰南看向眼前人,嘴唇抿了抿,把手从衣服里撤了回来。要是以前,比如最初卑劣要挟的那个时段,他还能以光碟为由说出“这是你不该管”的混账话,然而现在不同,这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正在两人僵持间,掉进沙发缝的手机响了。纪辰南直起身,找到手机,瞄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唐明。
      一瞬间有种安心的感受,纪辰南快速瞥了眼宋晚,把电话挂了。

      宋晚还在平息,扯乱的衣服也没整。
      纪辰南把手机放到一旁,低头帮小老板把衣服扣子扣好。刚触碰时宋晚还后怕地抖了抖,发现对方只是简单地在替他整理,便任由着去。

      他看了看近在身旁的手机,没忍住,故意不看纪辰南发问:“谁打来的?”
      “一个朋友。”纪辰南把衣扣扣好,伸手拨了拨宋晚的头发。
      碎发滑过眼睛很痒,宋晚不由眯起,“真的?”他不相信地半支起身,“谁?叫什么名字?”

      这可就显得古怪了。
      “你想认识他?”纪辰南哼笑,手指从头发一路抚下,摸过挺翘的鼻子,点在偏薄的嘴唇上,“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宋晚。”
      总是一副想要逃离奔向自由的姿态,可偶尔又露出不甘心渴望掌管的神情。
      “你讨厌我去见那个女人吗?”纪辰南神态平淡。
      宋晚脸白了白。

      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纪辰南暗啧了声,拿过来看,这回真的是白暮。男人看着手机,若有所思,没有像之前那样果断地挂掉,而是下了沙发,抓着手机不断往旁走。

      身体里恍若钻进去一只蚂蚁,对着心脏细细地咬。
      脱离禁锢的身体在那一刻空空落落。
      宋晚说不清这种感受,只觉口腔中有苦涩蔓延。他伸手捂住眼睛,说道:“你以后别再来了。”

      纪辰南去房间拿了外套,经过沙发时看了眼小老板,答:“我知道了。”
      视线被遮挡的宋晚听到一声很轻的关门声。

      之后纪辰南就真的没再来。

      *
      没有人打扰的生活平静的如一弯不会泛起涟漪的死水。
      最开始两天宋晚还在提心吊胆,不管是在家还是呆在小面馆,担忧没什么信用的纪辰南会忽然出现,没脸没皮地粘着,想尽办法捉弄。

      三四天后,焦躁不已的心情平复不少。

      只是偶尔会不适应过于寂静的单身公寓。宋晚并不是个生活规律的人,有时候开店累了回家倒头就睡,饭也随便吃,心情好才下厨炒两个菜犒劳,但通常吃不完,放进冰箱,想吃时拿出来热,反反复复,最后味道全混就倒掉。
      和纪辰南呆在一块是他生活最有规律的时候。
      现在倒好,落得一身轻。

      纪辰南绝对不算一个合格的炮|友,人虽然没再来,东西却全部留下。枕头,洗漱用品,一套完整的衣服。当初为了减缓替换速度两人去超市还特意选了大瓶沐浴乳及洗发水。每当宋晚看到这些都头疼不已,东西不会说话,可能够带着人不断回想起过去那段荒唐的日子。

      以往宋晚总感觉心间像压着一块石头,坐立不安,现今,这块石头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愈来愈重,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

      纪辰南,就像是拽住绳索的领头人,而他是在深陷黑暗的迷途羔羊,男人动一动绳子,他便亦趋亦步地跟随。忽地有一天领头人乏味了,丢下绳子独自走出黑暗去拥抱光明与希望,徒留他一个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断深陷,泥沼缠身,再也爬不出来。
      对方留下的滴点东西譬如洪水猛兽,宋晚完全不敢碰触,仅能让它们呆在原处,假装视而不见。

      *
      12天。
      这12天内稀疏平常地两点一线。
      心静下来,也没任性地时常不开店,钱赚了不少。

      春夏交替的季节,气温不断攀升,昆虫十分活跃。夜晚关了店,慢慢走回家,一路都能听到两边草丛里的鸣叫声。路灯很少,走了大半才看见一盏,散出昏昏的微弱白光,仍旧引着一堆飞蛾在发烫的灯泡旁飞舞。
      宋晚盯着那群傻不愣登的飞蛾,无奈地摇摇头,快步往没人的家里走去。

      近来难得下了场雨。
      老天爷仿佛慈悲心泛滥,温度瞬间下降。早起出去开店,迎面拂来的风都冷飕飕的。这种换季时的突变情况最让人尴尬,小老板怕冷,穿了件长袖。但在店里做面时,来的客人都穿短袖,倒衬着他有些异样。

      幸好以前店里会留件衣服备用,宋晚趁大中午没人,跑到里面的小隔间,拉紧门,把短袖换上,登时自信满满。结果一出来,就被从店门那席卷而来的冷风吹了满身,冻得小老板打了个喷嚏。再进去换总觉不好,并且还有奇怪的自尊心作祟,宋晚无奈,搓了搓脸,瑟瑟微微地坐在大柜台后的红色转椅上缩成一团。

      又凉又累的一天终于熬过,回家的路上宋晚简直要散架。
      草丛两旁吵闹的夜虫消失了,隐约只听见点风吹草地发出的簌簌细响。

      晚上夜色沉沉,这条路通往旧民区,没什么人。宋晚把早上带去的长袖套在身上,企图抵御点冷风的摧残。

      楼道的灯莫名坏了,连接两层,宋晚所住的楼层也囊括在内。原先只需要加重脚步就能感应,现在瞎叫两声也没亮。宋晚拿出手机想开手电筒,结果发现手机竟然没电关机了。
      倒霉,眉毛皱成一团。
      他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糟心。

      小老板无法,只能摸着黑上去。不清楚是不是在面馆里冻得太久,还是黑暗太过逼人,死死地黏住视网膜不放。宋晚感到一股恶心控制不住地上涌,头昏脑涨。在无灯的楼道里僵持了一会,他踉跄地往上走。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前,拿出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去,旋转,扭开。
      房间内仍然昏暗重重,压抑感不断。

      宋晚闭了下眼睛缓解,睁开后回身关门反锁一气呵成,他没有开灯,心中似乎憋着口气,快步走向卧室,恍若背后有恶鬼在追。
      小老板一头扎进狭小略潮的单人床,用被子狠狠裹住。
      等出太阳该晒晒被子了,这样想着,宋晚半冷半热地睡去。

      *
      朦朦胧胧,宋晚隐约看到一点光亮。
      黄绿交杂,很小一只。宋晚感到好奇,顺着光走去,周围灰暗渐渐退去,他蓦然发现自己处于一条小河旁。河水潺潺,旁侧长满绿树与植物。天空是漂亮的银蓝,一角弯月闪着微光。
      极具梦幻的世界。

      宋晚回过神,低头观望,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腿都很稚嫩,连衣服都是小时候穿过的,蓝色简单的短袖上印了个很大的奥特曼图案。他光脚踏在小河中,骆色马裤挽到膝盖上。河水很清凉,柔和地流过小腿,河底也软湿平滑,没有尖利的石块。小宋晚用脚踩了踩,觉得十分舒服。
      这时候,最初吸引他走过来的光亮又冒出来。

      原来是萤火虫。其中一只在空中慢悠悠地飞,宋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由自主伸出手。萤火虫竟然真停在他的手心里,宋晚欣喜万分,大气都不敢出,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直看。慢慢的,在角落里的萤火虫也全飞了过来。它们身形细小,尾部却散发着美丽绚烂的光,笼着宋晚。宋晚来回张望,感觉心间的抑郁减了不少。

      这样细碎璀璨的光景使他联想到烟花,巨大的如墨般的夜幕间,无数烟花绽放,他站在人群的末梢,耳畔回响的都是烟花炸响的轰隆声。然而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孤单,因为手正被别人握住。萤火虫围住的宋晚若有所思地侧过头,身边没有人,一种寂寞感涌上心头。
      没有人可以分享,纵然眼前是人间仙境,也同样索然无味。

      骤然间,背后传来很重的踩水声,宋晚回过头,一阵大风袭来,把环成灯笼轮廓的萤火虫迅速吹散,四周树枝沙沙,声如鬼魅。他用双手挡住,透过间隙看来的人。只需一眼,便吓得瑟瑟发抖。
      那是他的继父。
      面容未变,那双隐没在阴暗中的眼睛如故地透着危险。

      宋晚再看看手臂身体,已经变回了成年样子。过往旧事充斥大脑,历历在目。
      景色陡然转换,光明再无,充满生机的树木与茂密的植物全沾染上夜晚的幽深,远远的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让人不敢轻易涉入,仿佛暗藏危机。

      不……别……
      宋晚在内心呐喊,可惜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到达口中只剩下懦弱的语气词。

      不能被他抓住,不能任由他走到面前。宋晚惊恐地用抖如筛糠的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痛刺激了求生欲望,宋晚掉头没命地往前跑。
      慌不择路,胆怯蒙蔽双眼,失去理智,只会发出后怕的喘息声。

      闷头往前狂奔的宋晚猛地撞到一个人,他晕头撞向,同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同样的沐浴露,同样的洗发水,以及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自然而然能感应到的亲近。宋晚几乎连头都没抬,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如同坠入深渊前拽住的一株救命稻草,如同干旱濒死的鱼遇到一捧清泉。

      宋晚止不住喘息声,勉强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快……快带我走……”

      不远处的继父还在不断逼近,身旁的人动也未动。宋晚被吓得半死,往他那边贴了贴,却没想过要丢下他独自逃跑。
      “喂喂……”

      距离不断缩短,宋晚畏缩地拉拉他的衣袖提点。
      继父猝然一个大跨步,蹿到跟前,小老板急忙闭上眼。
      “别抛下我一个人。”宋晚大叫,“纪辰南!!”

      他就在这个时候醒的,包着被子从床上坐起,依然满目的黑。空气中皆是深夜特有的寒冷。宋晚大脑混沌无比,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哪里都在喊痛。眼角凉凉湿湿,面无表情地抹掉,转头看向始作俑者。乱梦中的狂风其实是从未关紧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冷风,还惹得窗帘上下起伏,难怪他总觉得身上凉。

      宋晚莫名吸缩了下鼻子,像乌龟般慢慢腾腾地爬去开床头灯。
      一盏台灯散出细微的黄光,宋晚盯着,出神,尔后缓慢地抬起头,视野在不停扩大。灯光涉及的范围有限,他的背后眼前仍旧是暗的。
      很安静,悄然无声,仿若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狼狈不堪地守着这盏孤灯。

      宋晚没有动,不知道现在几点,也没有去关那扇窗子。

      梦里的情绪似乎延续到现实,孤寂感在胡乱播种遍地丛生。宋晚眨了一下,眼前出现很小的一片虚影。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此时在想什么,在想谁。
      但宋晚不会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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