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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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桃花


      我回到宿舍,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宿舍里空无一人,我猜想,赤松要么在家里,要么和琥珀一起在回家的路上,石韦应该去隔壁宿舍玩游戏去了。石韦总是喜欢在别人电脑上玩游戏,尽管他有自己的电脑,电脑上有自己要玩的游戏。中国有句古话专门形容他这样的人,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别人的总是最好的,所以每次只要有人跟我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不了解中国文化。
      我思考如果石韦和那个“新月异”结了婚,生了娃,衣食无忧,会不会还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很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可是,我没有那个机会,因为后来跟石韦结婚的那个姑娘不是“新月异”,那个姑娘好像是叫“苗俪”。
      他们是在桃花堤上认识的,当时春风十里桃花开,阳春三月杜鹃来。
      当时我在医院实习,每天忙得要死要活,但细想想,我什么所以然都没忙出来,我反思“我这段时间都在干些嘛呀?”
      我想坐在桌前反思自己,检讨自己,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出结果,可是我还没理出头绪,“沙不醉”就来查房了。
      沙不醉七十多岁,一米七八,一头白发,面色红润,身材臃肿,活蹦乱跳,比十八岁的小伙子更像小伙子。
      沙不醉从一号床开始查,我们大小医生都在后面跟着,主任在最前面,然后是副主任,然后是主治,然后是住院,然后是我们这些实习大夫。我站在实习大夫的最后面,靠着病房的大木门,大木门上写着“床位1-3”下面写着“早日康复”。
      石韦说他见过的所有的服务行业里只有医疗行业不在门上写“欢迎光临”,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并不是别的服务行业都写欢迎光临,比如火葬场烧死人的那个行当也没写欢迎光临。而且医院要是写欢迎光临,这不就是说让人多生病吗?这不是咒别人吗?”
      石韦说:“你说医院希望生病的人多吗?”
      “我不知道,反正儿科大夫不希望,我们脾胃科可能希望,五十多张病床,就十几个病人,太浪费资源了。哎,你们医院怎样?”
      “我好久没去医院了,现在正值春花烂漫时候,我天天都在桃花堤看姑娘,姑娘们那脸蛋,那手臂,那胸,那臀,那腿,个个赛貂蝉啊。”石韦说。
      沙不醉在最前面查房,查到第九张床位的时候,开始提问。
      “我问你们啊,脑水肿的首选药是什么?那个,站在最后的那个男生,对对,就是你,戴着黑框眼镜,穿人字拖的那个,别看,就是你,我见过你,我在学校教过你。你来说说看。”沙不醉指着我说。
      我的脑袋飞速地运转。我这时候多希望商陆在我旁边,小声地提醒我,可是他在二附院,离我老远老远。我甚至还希望苍耳子在我旁边,她会抢答,抢答完毕,沙不醉就不会为难我了。这两个人都不在这儿,我只能自食其力。可是我的脑袋太笨了,想半天也记不起来,要是人脑可以像电脑一样更新换代,我一定倾家荡产,换一个最好的脑袋。
      “首选药是什么啊?”沙不醉又问了一遍。
      我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来。
      “我嚓嘞。”我暗暗骂了一句。
      “呋塞米?对,就是呋塞米,用利尿剂,减轻脑水肿。”
      我不知道沙不醉是听错了,还是故意自问自答,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我至少可以肯定,我得救了。
      后来沙不醉又问了一个实习医生,那个实习医生是上学时候我隔壁班的,名字我忘了,但我记得这个人,他龅牙、斑秃、驴脸,学习刻苦,成绩一般。成绩不一般的不会到这个医院来,成绩最好的都在一附院,成绩较好的都在二附院,成绩差的都在郊区医院,成绩一般的都在这里。不是所有学习刻苦的人,成绩都好的,学习也是靠天赋的,就像做生意、唱歌、跳舞一样,否则的话,我现在应该会弹钢琴,我现在应该是个歌手。
      “脑淤血后遗症的病人既要活血,又要防止再出血,应该用什么药啊?”沙不醉问。
      “用血管收缩剂?”实习医生说。
      “不对,我们是学中医的,不要忘本。”沙不醉说。
      “黄芪?”实习医生猜道。
      沙不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表示十分失望。
      “丹参!丹参!一味丹参饮,功同四物汤,丹参啊,同学。”
      后来这个实习医生的实习评价落在了沙不醉手里,沙不醉给他的分数全是六十。因为从来没有人不及格,所以他成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再后来,赤松跟我说他们部门查假药厂的时候,这个龅牙、斑秃、驴脸的家伙是药厂的医药代表小头目,涉嫌贿赂,被逮捕了,罚款,坐牢。
      那时春风吹得游人醉,石韦穿着他新买的薄风衣和牛仔裤,以及“NB”牌的休闲鞋,自作潇洒地在桃花堤游荡。他看到桃花堤下的春水绵绵向东,看到桃花堤上的桃花纷纷绽放,看到桃花下的姑娘们个个面带桃花,他隐约地感觉到这个春天,在这片桃花林里,会有一个桃花般的姑娘随着渤海湾的暖流翩翩到来。
      他为了向我证明当时他确实有这个预感,翻出一本蜡黄色的笔记本给我看,本子只写了一页,下面标上了当时的日期。那一页写着“桃花般的姑娘,我在桃花堤等你,我在桃花树下等你,我在从渤海湾而来的春风中等你,我在绵绵向东的春水上等你,不论你现在身处何地,我都要等到你”。墨水氧化了不少,颜色黯淡,毫无光泽,看起来确实是很久以前写下的。
      那天,石韦被春风吹干了嘴唇,被春水催出了尿意,他在靠近杂货铺的公共厕所里撒了一泡骚气外露的尿,在靠近公共厕所的杂货铺里买了一瓶恒大冰泉的矿泉水。他突然看见一片桃花飘零,落在他的面前,渗入地下,然后消失不见,他抬头结账的时候,杂货铺的大妈竟然变成了一个桃花般的姑娘,她笑起来酒窝深陷,笑起来眼中水汪,她的声音甜美,她说:“五块五,先生。”
      石韦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五块五,先生。”桃花般的姑娘说。
      “武姑娘,我想和你交个朋友。”石韦说。
      “你的矿泉水五块五。”桃花般的姑娘说。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石韦得知了桃花般的姑娘的一系列信息,她叫“苗俪”,是师大的学生,正在找工作,闲来无事帮婶婶打理杂货铺,并且,恒大冰泉是五块钱一瓶,她初来乍到,不太熟悉价格。
      最后石韦还是给了苗俪五块五,然后说了一句话。石韦说他这个人情商低,嘴笨,但幸运的是,这辈子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说对了人。石韦跟苗俪说:“我给你五块五,你欠我五毛,我明天还来买恒大冰泉,我还给你五块五,这样你就欠我一块儿了。”
      我看过一篇研究说人类可以在五秒钟之内陷入爱河,我估摸着石韦和苗俪便是这种情况。
      在接下来的桃花花期里,石韦天天都去桃花堤,苗俪每天都在那儿,石韦每天都买恒大冰泉,苗俪每次都收他五块五,等到苗俪欠了石韦十个一块的时候,桃花开始凋落,桃花堤上成片成片地下着桃花雨,花瓣随着自东向西的渤海湾暖流在空中交织成密密的帘,他们在桃花帘中执手相看。
      多年后我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是一幅瘦金体的字,上面写着“一帘幽梦”。

      芜荑已经不可能在宿舍了,商陆多半是自习去了。
      我坐在床边,看到我床上凌乱的被子和满是头油的枕头,心中唏嘘。靠墙的一边密密麻麻地码着我的杂书以及从商陆那儿借过来的书。
      二十四史是我大二的时候网上打折优惠买的,精装版,两百块钱,同二十四史一起买下来的还有魔兽正史全集,二十四本,还有莫言全集、鲁迅全集,一共小一千块钱。一共七十本左右。
      我去取快递的时候,快递小哥问我:“你这买的是啥?死沉死沉的。”
      我说是书。
      快递小哥说:“我的妈呀,怎么重,还好我当年没好好学习,不然要读这么多的书,能读死我。”
      我签收之后,快递小哥蹬着电动三轮扬长而去,行至半路突然停下,转头跟我说:“你要是读不完,打电话给我,我免费替你寄回去,我的电话在订单跟踪上有。”
      这些书我至今都没读完,二十四史我只读完了《史记》、《三国志》还有《宋史》,魔兽正史我一本没看,莫言全集和鲁迅全集倒是全读完了,那是因为它们中的大部分我在图书馆有看过。
      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随便抽出一本书,摊在桌子上,然后泡一杯清茶,打开音响听Kevin Kern的《safe in your embrace》,拉开窗帘,看华灯初上,看灯火阑珊,看繁星点点,看明月照沟渠,看风吹乌衣巷。
      看到心坎儿处,我会喝一口茶,回头望向熟睡的中天和四下无人的房间,我会觉得自己是春末最后一朵盛开的花朵,夏末最后一只折翅的蜻蜓,秋末最后一片凋零的叶子,冬末最后一方融化的冰雪,我会有种孤芳自赏的孤独,会有种无人倾诉的落寞,我会问书,问书的作者,问他们是否也有过我这样的孤独和落寞。
      我的指尖开始肆意妄为地乱动,我的钢笔在纸上天花乱坠地涂画,我感觉心中有一股清泉,从指尖流出,在笔下成形,纸上会有文字,内心会变得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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