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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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架三


      每个周一到周五,窦先生都在校长办公室里处理事务,每个工作日的上午十点十五分,南院教学楼的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窦先生都会在办公室迎南的窗前抽苏烟,每次只抽一根,每根只抽五分钟,每次只剩下半厘米的烟卷,和完好无损的滤嘴。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教学楼和行政楼之间。阳光耀眼,我抬头望天,我感受到了秋天独有的天高地远。我余光回瞥,校长办公室迎南的窗户里,窦先生在向我招手。
      行政楼一共八层,楼层不多,但楼很高,每层楼的高度都足够楼梯绕上三匝。楼梯前有两个电梯,然后从来只开一个,另一个电梯上写着“电梯已坏,勿用”,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好坏电梯就会颠倒过来,我忍不住去猜想,到底是电梯坏得太快,还是实际上电梯一个都没坏。我去窦先生那儿基本上都是坐电梯,除了有一次我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竹芯。那时候我和竹芯早已分手,基本上形同陌路,基本上不堪回首。
      竹芯也在等电梯,我不想跟她一起等电梯,因为进了电梯之后,空间太小,两人对视,除了尴尬,我还觉得气氛诡异。我不想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阴霾,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见出了她眼里的阴霾,我喜欢那片阴霾,我看到那片阴霾我就感觉到了世界之大,宇宙之大,人类之渺小,我就有了努力奋斗的动力。如今那片阴霾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不想再看到那片阴霾,否则我会觉得我太渺小,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点无足轻重,尽管这是事实,但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像石韦不愿意接受自己挂科的事实一样。我一口气跑上八楼,电梯在此之间已经上下了两回,我知道,我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
      我看到窦先生朝我招手,我就坐着电梯去了办公室,窦先生的烟已经抽完了,窗户是开着的,办公室里没有烟味。
      “你惹事了?”窦先生问我。
      “你知道了?”我抬头看到窦先生半黑半百,左黑又白的头发,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这事交给我吧,学生都不容易,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我知道学生做了什么事,想做什么事,不想做什么事,以及做不了什么事。”窦先生让我坐下来,他也坐回了小牛皮椅子上,继续说,“我上学的那会,我的初恋被南理工的男生给抢走了,我问化学专业的同学借了点书,自己造了个小炸弹,扔到了那个南理工男生的宿舍里,把他们宿舍烧了一半。后来我的辅导员说我做得好,这彰显了我们南大学子的天资卓越,然后压下了所有的调查。”
      “哎,我的女朋友不是芜荑抢走的,而且我也没做化学炸弹,我只是打架啊。”我说。
      “一样,一样,谁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认识到错误,知道改就行了,下次冲动时候,先想想后果再动手吧。”窦先生说。
      我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幅宋徽宗的瘦金体,写得风骨嶙峋,看着有点真品的模样,我看得入神。
      “你懂书法?”窦先生问。
      “我只会写瘦金体,我觉得我写得有宋徽宗的味道,可是别人都说我写得丑。”我说。
      “你写个给我看看。”
      我从笔筒里拿了一支黑身金尖的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首淫诗“一女两乳,三天四夜,五郎六次,七上八下,久而久之,十分痛快”。
      窦先生眼镜度数很高,将近一千度,离远了看得不清晰,走进了,拿了白纸仔细看了一遍。
      “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了,你太飘了。”窦先生说。
      窦先生顿了顿,然后又说:“飘就飘吧,别改了,改了就不是你了,改了你就没法出人头地了。”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估摸着和我高中数学老师对我的评价差不多,她说我的眼睛里有灵气才气邪气,三种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会儿让你爸到这儿来一趟。”窦先生说。

      我爸从辅导员那儿回来以后,见到了我,他不说话,他这种时候向来不说话,可是他的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因为从小到大我惹事之后,他就说过一次话,说完就把我打得翻江倒海。我让他到窦先生那儿,说校长办公室老大有事找他。我说窦先生是校长办公室老大其实说得没错,校长一直不在学校,他是校长办公室里唯一的活人,所以他肯定是老大。
      我爸去了校长办公室,我又无所事事起来。我相信窦先生一定会在我爸面前说我天才过人,说我有经天纬地的大才,说我日后必成大器。后来我才知道,他没说我好话,只是在办公室里请我爸抽烟,聊我从前的故事,直到一整包苏烟抽完,办公室里烟云缭绕的时候,我爸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我百无聊赖地穿过黄泉路,从南院溜达到北院,溜达到北院的紫罗兰下,走廊上,竹亭里。紫罗兰早已过了花期,花早已败光,花瓣也早已化为尘土。黄绿色的老叶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走廊的檐上和竹亭的瓦上,似乎想最后的最后,吸一口身下情侣们青春的繁华。
      由于不是考试周,紫罗兰下的走廊和竹亭被无数对情侣占据,每天换一批,每一批都是新面孔,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学校居然有这么多情侣。我和竹芯在一起的那会儿,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整个学校就我俩在谈恋爱,我俩身上有一整个学校的幸福,这个幸福里有碧桃花、腊梅花、芍药花、蒲公英、紫罗兰、桃花、菊花的沁鼻芳香和五颜六色。我问竹芯:“你说我们俩幸福吗?”
      竹芯说:“我喜欢你跟在一起看雨打风吹,看花开,见鸟飞,看水中涟漪,看落日栖霞。”
      “如果今天你只能跟我干一件事,你想做什么?”我说。
      “那我们就上床吧。”竹芯说。

      我在走廊上,竹亭里,紫罗兰下随意乱逛,表情极其高傲,脚步极其轻浮,举措极其丧心病狂。我看情侣在拥抱,我就故意撞着他们,我看他们亲吻,我就有意无意地向他们四唇之间吹气。中医学校,学生都太讲究和谐了,脾气太好,好到没脾气。中国也就是靠着这种和谐,才能够延续上下五千年,直到今天的二十一世纪。
      可是太没脾气的也不好,因为冲动犯事的,大都是脾气好的或者没脾气,这和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跌倒的都是有拐杖的一个道理。芜荑的事情给我的教训就是千万不要酒后乱说话,还有千万不要在没脾气或者好脾气的人面前酒后乱说话。

      教室的下课铃声响了六遍,夕阳醉了,肆无忌惮地把所有的光焰照向人间,随风而上的尘土被染得血红,在天边和晚霞融为一体。小卖部的老板娘说见我在这儿晃荡了一整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没有,她给了我一瓶阿萨姆奶茶,跟我说避孕套的生意其实可以很好,当年是销售方法出了问题,多亏我劝她进货。我喝着阿萨姆,身体自顾自地往操场走去,操场臭气熏天,到处都是大棕棕的体臭。
      大棕棕是操场附近的大狗,我在这儿读了五年书,从没见过它有干净的时候,它总是浑身散发臭气,臭气浑厚并且持久,旧的臭气绕操场一圈还未散去,新的臭气又散了出来,操场奇臭无比。
      可是说来也怪,即便操场臭不可耐,操场上总有数不清的男女搂在一起,执手相看,口口相传,心心相印。他们总在晚上出没,他们看星星,看月亮,看乌云,看蒙蒙细雨,看流星划过,看操场外的车水马龙和花红酒绿,看大酒店里的大床房价格,看树林荫翳中的犄角旮旯,他们随时准备在那儿就地行房。
      有时候我会看到赤松和琥珀在操场牵手转悠,然后牵手出去,琥珀坐进赤松的大奔里,基本上先接吻,然后乱摸,后来大奔开始震动,后来大奔启动了,再后来大奔会停在第一御宅。
      我到操场的时候,天色不晚,月亮还没升起,太阳还没落下,我看到操场上有些许人影,看到一个女生她的头发油亮,她的眼睛蒙昧,她的腰间有赘肉,她的双腿又直又长,她的身边有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那个男生身子肥硕,脚步踏实而有力。他们俩幸福甜蜜。
      我的阿萨姆喝完了,操场没有垃圾桶,我只好出了操场,把空瓶扔进了解剖实验室后面的黑色垃圾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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