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重生）

　　光阴倏忽，时节如流。

　　不知是那府中的医者医术实在高超，还是那小生命生来就是与定国公府有缘，虽然出生时衰弱如许，但好歹还是磕磕绊绊地一路成长着，而且在家中长辈延请的名医的细心调理下，从外表上看起来，竟渐渐已与其他孩童没多大差别。

　　或许是因为打能吃饭时就在吃那些弥漫着让人不舒服的味道的黑乎乎的药汁，被近旁的奶妈姐姐们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打个喷嚏都能让她们直接白了一张脸，小女孩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与府中那些个在院子里飞奔，热热闹闹放纸鸢的小姑娘是不一样的了，渐渐地每次从祖母那里回来而母亲又还没一起回来的时候，也只示意房里的绣纨搬了自己的小藤椅到房外边的廊上，然后坐着看园子里的景物，一边看一边等待母亲，等她或者带笑或者含忧地给她念信。

　　春天是最热闹的，在小女孩的记忆中，在春天，不仅有满园次第绽放的或清丽或绚烂的花，有悠游自在的蝴蝶，有忙忙碌碌的蜜蜂，有天空中不知道是哪个放飞的精巧而漂亮的纸鸢，偶尔，还能看到廊檐下亲昵的乌燕，听到从乌燕身后传来的几声稚弱的燕鸣，而且还有每天都不一样的香气氤氲的漂亮的糕点，虽然总是不能吃得太过；夏天是寂寞而聒噪的，太阳即使隔了几层帘子还是能透到屋子里来，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整日整夜地叫着，到了池子里荷花开得很好了的时候，不免又还要再加入彻夜的青蛙叫，虽然府里有人会捉，但终究是捉不玩的，长夜里只得那么寂寂寞寞的几只，叫的更让人心烦；秋天是金色的糕点的味道，冬天是素净的白和一点热烈的红。娘的脸色就像那冬天的颜色，在冬天的暖床上，她有时候瞥见绣衾掀起的隔帘外头的一角素色，就会不由的想起她的那个一到冬日里就难见到面的娘，娘就像是天空飞着的小鸟，到了冬天就窝在房里，要到春天，天气暖和了，花也开了，蝴蝶也挥着斑斓的彩衣了，才再加入到这园子里。

　　小女孩就也窝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慢慢等，等白色渐退，等园子里现出嫩青的颜色。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转眼就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若不是有一日她在祖母跟前静坐的时候，遇上了才回洛邑城的祖母少时的挚交，才因夫君封爵而受封一品的金老夫人，在她身边侍候的人或许都不过以为这孙小姐不过是太过内敛沉静了些，其他倒也没什么，毕竟，孙小姐生来体弱这事全府都是知道的，想来老太爷老爷他们以后也见不得小姐受什么委屈，叫她去替这国公府挣什么荣耀，沉静些也不算什么大事。

　　许久不见面的两位老人才一见到就拉着对方的手，老泪暗流，不住地说没想到还能盼到与老姐姐再见之日，实在是皇天厚恩等等的话，两人唏嘘一番，国公府老夫人才拉着金老夫人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吩咐一旁偷偷跟着抹眼泪的老嬷嬷去准备早些时候对方爱吃的茶点，吩咐完了才转过脸，对着金老夫人说：“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不清楚你现在爱吃些什么，照着早些时候的准备，想来不会出什么错罢？”

　　金老夫人听罢，拉着老夫人的手，笑容满面，“怎么会呢，难得吕姐姐记得如此清楚。”而后眼光一转，看到了一旁绣墩上坐着的面容清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两个的穿着蛋壳青丝苏绣上衣，配着隐隐泛着银光的米色下裙的小姑娘，心下盘算，这孩子莫不就是前些日子听说的定国公家庆远侯的嫡小姐？看这模样，倒是没见过的标志，看起来也是性情极稳重的一个好姑娘，若是趁着这叙旧的机会，两下定下亲事来，却也是美事一桩。于是就揣摩着开了口：“这姑娘不知是府上那位孙小姐？年纪尚小，竟就长得如此标志！”又像是怕对面的老姐妹不信一般的，热切补充道：“吕姐姐，您是不知道，我跟着我家夫君在绥州晋州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漂亮的小孩子，但是想府上这般容貌气质的，生生找不出第二个！我看日后啊，保不齐这国公府要出一位国舅爷，为国公府锦上添花呢！”

　　老夫人虽然平常也长听一起闲聊的姐妹们夸赞，但到底不比金老夫人这样见多识广的挚交的夸赞来得入心，于是也就脸上绽开了花，假装抱怨着的说：“这孩子你可别夸了，把她从小养到如今这样也不知道废了多少心，虽现在朝廷安稳，不需要我国公府的男子上前线保家卫国，家中不似昭景时那般鼎盛，但也不望着这孩子去入那宫闱，给这老陆家挣什么国戚的富贵。”

　　那金老夫人见她说得诚恳，心中暗喜，想着这大约是有希望了，才想开口，那原先退下的老妇人就已经带着两个娴静的女孩子奉上了茶点，而后又悄然退下。金老夫人拿起茶盏，才揭开茶盖，就闻得一阵清幽的兰香沁入心来，微抿了一口，放下，笑着说：“这碧潭飘雪还是要幽涧取的水泡出来味道才香醇，在外头这么些年，虽然也喝过不少地方的飘雪，但到底少了些味儿。”

　　这话语间竟隐隐有了年少时候的娇俏，仿佛中间这数十年的光阴都不复存在了，老夫人笑着打了一下金老夫人的手，嗔骂道：“哪里是水的问题，你生于此长于此，这方水土的气息长在你血脉周身罢了！”

　　金老夫人听了，不住地笑，承认道：“想来也是如此，看来我倒错怪了那几州的水了！”

　　“可不是！”老夫人笑弯了眼回应道，旋即又问：“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带府上孙少爷来？”

　　这一问算是问到金老夫人的心坎里去了，方才想了许多也不知道怎么才好自自然然地说道自家孙子身上，这样一来，可省了不知多少弯弯绕绕，于是假意皱着眉头，说：“我家那小孙子实在太顽皮些，前些日子带他去拜访丞相府周老夫人，可把人家府上的孙小姐养的京巴儿狗玩坏了，虽说人家府上大度，也没说什么，但是也不好再让他出来祸祸了，从那以后，就让他老实得待在家里，跟着他二伯的儿子玩。”

　　“男孩子顽皮一些也没什么的，太静了倒不好。”老夫人拈了一块孙女平日里爱吃的桃花糕给底下无聊的小孙女，又回过头来说。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眼看着就五岁来的人了，这性子再不静下来，日后入了学堂，可就难过了。”金老夫人拈起一块淡青色的糕点，咬了一口，而后又问道：“孙小姐今年多大了，我看着比我们家易儿小上一两岁的样子。”

　　“你这眼睛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毒，瑶瑶今年就满四岁了。”说着，拍了一下脑门儿，自骂道：“你瞧，我竟忘了！”连忙走下去抱过小陆瑶，对着她说：“来，瑶瑶，这是金奶奶。”金老夫人早在老夫人离开位子的时候就示意身旁侍立着的映雪准备好见面礼，只等着这心眼里最满意不过的准孙媳妇喊出这一句“金奶奶”，没想到，等了许久，却不见那小女孩嘴巴发出任何声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老夫人才有些讪讪地说：“这孩子自小就怕见生人，从来叫她喊人就难叫的应，只想着大些总能改好，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金老夫人拿了映雪递过来的小镜匣，走上前去，递给陆瑶，陆瑶虽神色淡淡，但极为礼貌地行了谢礼，举止形态很是大方，金老夫人偏头对着老夫人讲：“这孩子举止大方，倒不像是胆怯的模样，莫不是……”

　　她还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的猜测，老夫人就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叫绣纨绣衾两个带陆瑶先行退下。等目见她们走远了，老夫人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孩子出生以来就长得艰难，好容易一口奶一口药地喂大了，等到别家孩子都能喊爹喊娘地到处跑了的时候，这孩子还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开始只以为她生来体弱，比别的孩子慢些也是正常，但是没想到过了三岁，她还是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府上的医生，宫里的太医，我们都请来看过，却都是说看着没什么问题，这为什么不出声说话，也实在不明白。”

　　“可去找国光寺智空大师看过？我记得当年也有些奇症谁也束手无策，到了智空大师手里，却都医好了的。”金老夫人听了老夫人的一番言语，心里也不由得伤悲，感叹万事难得完满，搜肠刮肚地想要想出一个什么安慰她的话来，却突然叫她想起了她年轻时候听说过的智空大师，于是恳切问道。

　　“你不知道？”老夫人在她说完之后，不敢相信地盯着她，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见她脸上尽是不解，像是真的不晓得的样子，才长叹了口气，说：“瑶瑶出生前一个年头的九月，智空大师就在云霞山的朝圣峰圆寂了。”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是我们瑶瑶命苦。”

　　于是金老夫人又留在定国公府安慰了老夫人许久，末了，见老夫人情绪终于好了，才说时候不早，要回府去了。老夫人立刻挽留，叫她在这里用过晚餐再回，挽留再三也不得以后，才派人去提了金老夫人的轿子，送她上轿以后，蓦然想起什么，附在她耳边道：“瑶瑶失语的暗疾可千万不要叫其他人知道，还有啊，下次再来时，记得带着孙少爷来，男孩子不怕他小时候顽皮的。”金老夫人连连应是，心里却想着又得重新给自己的孙儿物色媳妇儿来，不知道这京都还有谁家的孙小姐还没见过，对了，宁媛家的小孙女听人说也是生得极标志极玉雪可爱的一个孩子，过几天，再去拜访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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