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玉禾事

　　自新婚那夜后，玉禾开始处处防备李文轩，在外人面前倒还能勉强装作一团和气，可私下却是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更不准他离自己太近。李文轩无奈，他不求玉禾能原谅自己，只求别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已是谢天谢地了。
　　小良也替他家少爷感到委屈，忍不住对李文轩抱怨道：“少奶奶这气性也太大了，这毕竟是少爷您的家，她却连房门也不让您进了。”
　　小良看李文轩满脸阴郁，仿佛想到了什么，便神秘兮兮道：“少爷，那东西我买的多，还留了一些，您还要吗？”
　　李文轩火气一下窜上来，他一把紧紧扯着小良的衣领，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都是你个兔崽子干的好事！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弄的那些脏东西，又怎会让我如此没脸面？赶紧扔了！若再让我见到，仔细剥了你的皮！”

　　小良从未见过李文轩如此疾言厉色的失态模样，虽然他平时有些沉默寡言，但对下人一向宽厚，看来少奶奶真是把他气得不轻。
　　小良怕他再被气得犯病，赶紧连连求饶道：“好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全扔了，保证不再让您见到！”
　　李文轩刚才对小良发了一通火，觉得心中抑郁之气畅通不少，便松开手呵斥道：“快滚！” 小良一听这话，连忙退了出去。

　　三日后，玉禾就要回门，李文轩早早就备好礼物，一大清早便兴冲冲地把礼单拿与玉禾过目，满怀期待道：“你看这些东西怎样？岳父岳母会喜欢吗？”
　　玉禾冷冷道：“你都定好了，何必来问我？” 李文轩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又觉得玉禾能开口与他讲话已是天大的造化，便兴高采烈去装置礼物了。
　　眼看时辰已到，碧月催促道：“小姐，该动身了，别让太太他们久等。”
　　碧月看玉禾一直郁郁寡欢，便劝慰道：“小姐可得高高兴兴回去，别让太太担心。”
　　玉禾苦笑道：“我高兴得起来吗？” 就在这时，李文轩派的马车来了，碧月赶紧扶玉禾出门上了车。

　　到了车内，玉禾见李文轩早已在那里等候，虽然她极不想与他共乘一车，但考虑到今儿个是特殊的日子，便忍了又忍，紧靠着窗棂默默坐下。李文轩见到玉禾后很是欣喜，本想与她说些什么，但看着她双目紧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便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玉禾觉得这马车比上次的轿子平稳，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李文轩挑开车帘，攥住玉禾的衣袖想同她一起下车，玉禾本想把他甩开，但见她爹娘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只得任由他把自己扶下去。
　　冯金壩看李文轩总算来了，眼前的马车排了一长溜，足足有十几个大红箱子。他赶紧上前，拉着李文轩笑得合不拢嘴，“好女婿，我天天盼，夜夜盼，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玉禾懒得与冯金壩打招呼，只向太太福身道：“娘，我回来了，您身体怎样？家里一切可还好？”
　　太太还未回答，玉苗便扑上来紧紧抱住玉禾，满眼欣喜道：“好，好！家里一切都好！大姐，你怎么样？在那边还好吗？” 玉禾想起李太太那副刻意刁难的嘴脸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又怕太太担心，只得默默点头。

　　梁香荣早就听说李家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怕是玉禾在那边没少受委屈，可眼下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太太赶紧把玉禾迎了进去。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堂屋，拉了一会儿家常，又不停说说笑笑。到了饭点，太太便吩咐人上菜，丫鬟们端着大大小小的碟碗进进出出，凉的、热的、荤的、素的、甜的、辣的……不一会儿就上了几十道。冯金壩见菜上齐了，又吩咐下人开一坛陈年老酒“永落仙”，想同新婿喝个痛快。
　　李文轩看冯金壩如此热情，便与他开怀畅饮了起来，两人你一杯我一盏，不一会儿就把这坛好酒喝个底朝天。李文轩还是第一次饮下这么多酒，喝时觉得辛辣过瘾，但下肚后却后劲绵长，头脑越发沉重起来。冯金壩看李文轩不胜酒力，就要昏昏欲睡，便赶紧吩咐下人把他小心搀去客房。

　　玉禾对眼前这番热闹景象兴致缺缺，李文轩醉倒后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一直在为玉苗布菜。太太看天色还早，便对玉禾道：“这才晌午，你吃后也睡会儿吧，下午咱娘俩再说会话。” 玉禾感到自己有些乏了，便点了点头。
　　饭后，玉禾来到以前的绣房，回想起这三天来发生的事，简直恍若隔梦，直到如今她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这时，玉禾忽然又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梦，以前她也梦到过洛大哥，可从未梦到过他回来。这预示着什么？莫非他真的要回来了？难道这个梦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暗示？玉禾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这颗早已枯死的心又微微颤抖起来，心中不禁涌出一丝丝期盼和欣喜。

　　碧月看玉禾一直呆呆立在门前，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催促道：“小姐累了半天，快躺下歇会儿吧，下午还要跟太太叙话，若您精神不济，太太又要担心了。”
　　玉禾一直在想着那个梦，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久违的冲动，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往外冲去，碧月不知道玉禾要做什么，连忙也追过去。玉禾一下定住脚步，转身正色吩咐道：“我心里闷的很，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等会儿就回来。”
　　碧月知道玉禾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于是便道：“那小姐可要快去快回，别让太太担心。” 玉禾“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玉禾又来到那个让她苦苦等候多日的地方，她眼睛眨也不敢眨，满怀希望地凝视着远方，脑中一遍遍想着自己跟洛大哥见面时的场景……
　　夕阳渐渐沉没下去，树梢偶尔掠过一只孤鸟，可远方连半个人影也没出现。玉禾只觉得腰酸背痛、双腿发麻，脑袋也昏昏沉沉，期盼的心情开始慢慢低落。她再也忍不住，一下跌倒在地，心中坠痛不已，她抚了抚着自己的胸口，伤然欲泣，难道洛大哥永远回不来了吗？难道那只是个梦吗？难道今后只能在思念中苦苦煎熬吗？…… 玉禾想着想着，便把头埋到膝盖上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玉禾隐隐约约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碧月找来了，并未在意，只感到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旁边停下。玉禾正准备抬头让碧月扶自己一把，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沙哑而些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玉禾不敢抬头，更是一动都不敢动，她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便忍不住掐了掐手臂，只觉得一阵吃痛。顿时，玉禾心中狂喜不已，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可她还是不敢抬头，她怕这位期期盼盼的人如梦中一样，又在自己眼前消失殆尽。这人仿佛听到一些抽泣声，又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玉禾再也忍不住了，一下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果然！映入她眼帘的正是洛长膺！正是洛大哥！正是自己日日夜夜期期盼盼的那个人！

　　玉禾见洛长膺一身破旧的蓝军装，面容也比以前沧桑许多、刚毅许多、坚韧许多，可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亮如明珠的双眸，此时正如潭水般定定盯着她，动也不动。洛长膺觉得眼前这个红衣华服的人很是面熟，他沉思片刻，一把拉过玉禾的双手，欣喜若狂道：“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玉禾身体抖个不停，喜极而泣道：“洛大哥，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才回来？我等得好苦，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
　　洛长膺见她泪如泉涌，顿时心疼极了，便上前一把拥住她，连连哽咽道：“小禾，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玉禾才抬起头，泪眼朦胧道：“别人都回来一个多月了，你怎么才回来？你到底去哪儿了？”
　　洛长膺叹了口气，帮她拭了拭眼泪才道：“这事说来话长，让我慢慢跟你说。” 玉禾点点头，和他并肩坐下，洛长膺扶着她的肩膀，开始讲述近年来发生的事……
　　玉禾听完才知道原来那天王子飞所言非虚。他们在战场上被鬼子包围后，很多人被鬼子炸死，可洛长膺和王子飞比较幸运，只是昏死过去。
　　后来，洛长膺先醒过来，黑烟弥漫的战场上有那么多尸体，他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王子飞和冯永升。也许他们醒后已经走了？也许他们被炸成了碎片？洛长膺不敢深想，也不敢继续停留，只得先行离开，他本想着去追寻自己的部队，可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他打听许多天也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只得跟随别的部队一路辗转北上继续作战。鬼子投降后，他领到些路费，一路向别人打听，才总算赶回来……

　　玉禾听洛长膺说了这么多，想到他这一路肯定没少受罪，便关切道：“洛大哥，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洛长膺摇了摇头，“一想到回来能见到你，便不觉得苦了，小禾，你这些年怎么样？你和家人还好吗？” 玉禾听他这样问，不禁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又黯然泪下。
　　洛长膺焦急问道：“怎么？你过得不好吗？” 玉禾心中苦苦挣扎、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她才满面悔恨道：“洛大哥，你一直不回来，我怎么都等不到，我爹娘他们……让我嫁人了。”
　　洛长膺听了这话顿时头脑发蒙，一下扳过她的肩膀，大惊失色道：“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回来晚了，我知道你在气我，可你别吓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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