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玉禾事

　　这土匪头子原名不叫刘大雄，而叫——“刘小年”，因为他是腊月二十三落地，叫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好记。他眉清目秀，瘦瘦高高的个子，皮肤也较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教书先生。他原本也是穷苦人出身，父母早亡后，便跟着同村的人在麟县的一个大地主家里做佃户，可他嫌种地太苦，收入也不高，又跑去做过人家的车马夫，但都干不长久，所以便想去县城里找些活干。
　　在他偶然一次外出中，看到有人在招兵，刘小年虽从未读过书，但也知道“乱世出英雄”的道理，他觉得当兵比在乡下讨生活有前途，说不定以后运气好了也能混个大帅当当，所以他便赶紧挤上前去报名。

　　那招兵的看他生的比较文气，就问他读过书没有，刘小年怔了一下，没好意思回答，只摇了摇头。那人又看他身量狭小，估计也没几两力气，便挥手让他离开。刘小年一看急了，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便高举着脑袋、伸长脖子大声喊道:“军爷，我会养马，我还会驾车！军爷，让我留下吧！”
　　那招兵的一听，这小子嗓门还算亮堂，以后当个传话的也行，又会养马，那就让他给老总牵马吧。就这样，刘小年“幸运”地进了部队，可他进去呆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他奶奶的还不如回老家在土地里刨食儿呢。

　　部队让这些新兵蛋子没日没夜地挖工程、修战壕、盖哨所，他们身上、头上、耳朵眼里尽是些土渣子、灰沫子，稍微慢一点，监军那又沉又硬的大头皮靴立马就会踹上去，让人摔了个狗啃泥不说，他手中的马鞭更是打的人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还有平时吃的,不是红薯杂面馍、就是玉米高粱饼，那馒头又小又黑又硬，像石头一样咯牙，不仅难以下咽，还一股子馊霉味儿。可就这还不管饱，每天能吃一顿就不错了。至于以前承诺过的每月两块的现大洋更是遥遥无期，想都不用想。

　　刘小年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在乡下当佃农的日子，虽然那时过的也很苦，但最起码每天鸡叫了才起床干活，东家也能管顿饱饭，偶尔办酒席了，自己去帮忙还有酒肉可以打打牙祭，可现在……唉！真是天差地别、一言难尽。
　　刘小年偶尔也会被老总的警卫叫过去，说是照顾老总的马，实际上就是帮马刷毛，清理马粪，打扫马圈，常弄得他一身腥臭不说，偶尔还会被哪个不长眼的杂毛撅上几蹄子，幸亏刘小年身量小、反应快，要不然早就被那该死的畜生弄瘸了。

　　尽管刘小年在部队没少吃苦，但至少学会了一样本事，那就是——用枪，虽然他们新兵总干累活、脏活，但也不能不进行军事训练。刘小年善于观察，记性也好，什么时候训练，什么时候结束，枪放在哪里，守卫什么时候轮班换岗，他都清楚地看在眼里，牢牢地记在心里，就指望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一日傍晚，刘小年帮马刷完毛后准备返回营房，就在这时，老总的警卫突然叫住了他，兴高采烈道：“老总今儿个高兴，终于得了个大胖小子，他看你把马圈刷的干净，赏你瓶酒喝！”
　　刘小年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把酒接过来，连连点头哈腰道:“谢谢老总！谢谢老总！”

　　刘小年前些日子也动过几次脑筋，想在夜晚偷偷摸摸地给军营放几把火，趁乱摸几杆枪溜走，但他弄不到汽油这种重要的军需物品，再说军队里到处都是枪枝弹药，万一不小心炸伤自己、引火烧身那就太不划算了。
　　他便又想着弄些酒把守卫灌醉，但军队里一向不许饮酒，也不让那些新兵出去，他自己身上又没钱，也没法去买酒。他在刷马时，有好几次都看到老总在喝酒，但那里把守严密，光明哨就里三层外三层，暗哨更不用说，想从那里弄到酒简直比登天还难。
　　刘小年万万没想到机会就这么从天而降，老总居然会赏他酒喝。“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就在此一举！”他心里默默念叨着。于是他藏好了酒，把帽檐扶正，拍拍身上的灰尘，昂首挺胸地朝着伙房走去。

　　他刚进门，就看到伙头子在指挥几个下手劈柴烧水，刘小年迎上去，趾高气昂道:“大家都先停一停！老总有话吩咐，他刚得了个少爷，要宴请其他老总，你们赶紧烧几个好菜，我好给送去。”
　　那伙头子也算是个老油条了，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新兵蛋子的话，他顿时生疑道:“老总向来有自己的大厨，啥时候想到咱了？再说，他咋不派自己警卫过来？”
　　刘小年脑袋瓜子转的很快，“老总要请的人多，那两个大厨忙不过来，警卫又在招呼其他老总，这才让我过来传话，赶紧！别让老总们等急了！”
　　伙头子依旧半信半疑，便让一个下手去打听清楚，那人一路小跑出去，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老总房前……停了好几辆车，里面还有划拳声。”

　　伙头子这才彻底放了心，他亲自下厨烧了几个拿手好菜，有糖醋排骨、清蒸鲤鱼、蚂蚁上树、鱼香肉丝、凉拌松花、炸紫酥肉、宫保鸡丁、葱扒羊排、……做好后，他又特意装进一个大食盒里，递给了刘小年，催促道:“快去吧！别让老总们等急了。”
　　刘小年接过食盒便准备走，那伙头子又提醒道:“哎，别忘了告诉老总，这菜可是我亲自做的。”
　　刘小年头也不回，“放心吧您，不会忘了您的好！”

　　刘小年提着食盒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他又揣上酒，在一个隐蔽处耐心蹲守着，终于等到天黑透了，才瞅到军火库门前换了岗。他发现这批人是六个刚来没多久的新兵，看上去警惕性不太高，没熬多久就哈欠连天。小年瞅准时机忙提着食盒揣着酒奔了过来，向他们几个讨好道:“哥几个都累了吧，不如坐下来歇歇，老总让我给大家送点酒菜，特意……”
　　“别动！你干啥的？放下东西！抱头蹲下！” 刘小年话还未说完，一个哨兵就举起枪对他大声嚷道。只见这人不过才十六七岁，个子不太高，可两只眼睛却瞪得贼圆，一直横眉竖目，看起来很是机警。

　　刘小年无奈，只得先照做。他眼轱辘转的贼快，忙解释道：“各位军爷，我打老总那里来，老总得了个儿子，请客剩下的酒菜没吃完，他知道各位站岗辛苦，让我给哥儿几个送来。”
　　这哨兵还是不信，接连质问道:“要送咋刚才不送？非得换岗了才送？你到底想干啥？有何居心？”
　　刘小年心中的话还没编好，就听到一个哨兵惊讶叫道：“哎呀！啧啧啧，这可是好酒啊！”
　　另一个哨兵也感叹道:“这可是三十年的‘永落仙’老白干，咱平时闻都闻不到！”
　　其他几位也连忙围过来，纷纷嚷道:“早上就听说老总得了个儿子，心里还估摸着怎么不请咱，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老总对咱还真不错！”
　　“都赶紧过来，这好酒不喝白不喝！” 于是他们便打开瓶盖，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喝起来。

　　那个哨兵有些焦急:“这里不是不让喝酒吗？你们怎么……”
　　其他人很是不耐烦，一个领班的呵斥道:“你懂个锤子！让不让还不是老总一句话？你不喝就滚一边去，别扫了俺的兴致！”
　　刘小年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那食盒，火急火燎地谄媚道:“这‘永落仙’平时可都是老总们才能喝的，今儿个咱们也尝个鲜！来，吃菜，吃菜！”
　　那个哨兵看到别人大吃二喝的，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便不再说什么了，也加入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刘小年看这些人有了几分醉意，便陪笑道：“我先去方便一下，等会咱们再继续。”
　　他先装模作样地去茅房转了一圈，回来时鬼鬼祟祟，趁着月色在暗夜里观察了许久，发现他们酒足饭饱后个个歪在地上昏昏欲睡，可手中的枪却还在牢牢地握着，刘小年不敢去拿，怕惊醒了他们。他只好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找到了那个领班的哨兵，悄悄地把库房钥匙从他皮带扣上取下，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军火库房，轻轻地跃了进去。

　　等刘小年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他背了五杆步 枪，装了几十发子弹，还寻到了几个手 雷，都用衣服给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还想再多捞点，但一怕东西太重跑不快，二怕时间久了被发现，虽然他有些不甘心，但也只得作罢。别看刘小年平时干活没多少力气，可背着这些玩意儿比背着亲爹跑得还快，他趁着军营最外层哨兵换岗的机会，飞快翻墙而逃，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和暗夜迅速融为了一体。

　　刘小年背着这些东西不敢走大路，更不敢回到以前的老窝，怕军队派人把他给抓回去。他来到乡下的一片苞谷地里，挖了一个坑，铺了一些干草，把这些东西先藏到里头。这些日子，刘小年白天偷啃别人地里的苞谷棒子，晚上就守在那些东西旁边。就这样熬过了十几天，他感到没什么风声了，这才背着东西趁着黑夜偷偷摸摸地回到了以前的老窝，跟往日那些关系不错的弟兄接上了头。
　　刘小年鼓动他们跟着自己当绿林好汉，那些人早就受够了地主老财们的欺压，平时干活吃苦受累不说，挨打挨骂也是常有的事儿，于是他们便跟着刘小年一起逃了出来。
　　俗话说“兔子不啃窝边草”，他们这些人不敢在老家干，怕被认出来抓回去，谁都知道土匪不是什么正经行当，一旦被逮住，脑袋都要是吃枪子的，所以他们就在麟县周边几个地方活动。

　　刘小年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小气，听上去很文弱，也怕用真名会引起军方的注意，所以便为自己改名叫“刘大雄”，听上去既霸气又威猛。刘大雄还为那些弟兄们立了规矩:“只抢那些个地主老财的，不对穷人下手，不伤妇女和孩子。” 可规矩是死的，真到饿的要命的时候，谁还讲那些规矩，富人们带的随从多，那些护卫都有枪，交起手来还不知道是谁吃亏。所以穷人他们也抢一些，不过大多是粮食，一般不伤及性命。
　　就这样，刘大雄和他的弟兄们靠着这几杆枪，队伍不断扩大，陆陆续续地增加到几十号人，有的是部队的逃兵，有的是流亡的难民，还有的是从老家来投奔他的。刘大雄来者不拒，一概欢迎，他想着多些力量也是好的，毕竟人多力量大。但他没料到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平时抢到的那些鸡零狗碎勉强能够填饱肚子，要想弄票大的，还得打这些地主老财们的主意。他正愁不知该从哪家下手时，正好机会来了，坪县大财主冯金壩为他儿子办的豪华盛宴吸引了刘大雄的注意。
　　刘大雄打听到了冯家位置，他发现冯宅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很容易地就混了进去。他先装作是“风云客栈”大厨的下手，连续端了几天盘子，基本弄清了冯宅的具体地形。他发现前院是卧室、书房、账房，两边有粮仓、柴房、草房、厨房等，后院有花园、水房、下人房、车马房等，就连冯金壩的那个小兔崽子住在哪，他也弄的一清二楚，就等着过几天来验收他的踩点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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