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百妖录

　　3.

　　离风派立派之处，终年云雾翻涌。

　　饮恨峰峰顶直入云霄，饮恨殿便修建在这饮恨峰峰顶，殿下一千五百级阶梯全为云雾缭绕着，绕山而修，名曰登天阶。

　　殿中议事位侧翼，一位身材瘦削，着一身月白色镶边圆领深袍踏一双绣有鸦青色云纹的绢面软靴的青年，持扇端坐着。

　　“阿寒。”

　　那名唤阿寒的青年闻声回头，便看见与他着同样袍服的青年人温润笑着的的脸庞。

　　“常安师兄。”莫寒淡淡颔首，“何事？”

　　莫常安给他端了盏茶，轻声道，“阿寒，你不累吗？你已经坐在这里一日又四个时辰了。…喝口茶吧。”

　　莫寒淡淡的捧过工笔细绘着翻卷云雾的盖碗，优雅的一口饮尽，再将茶盏轻轻置于桌上，淡声道，“你记得倒是清楚。但师尊一日不回饮恨峰，息安寝食难安，不如端坐殿中，也好第一时间迎接师尊。”

　　莫常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尊去哪里了。小七也是，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乱跑呢？”

　　“师尊怎能和那杂种相提并论。”

　　一提到那名为小七的人，莫寒忽的就有些暴躁了，气息都有些不匀。

　　“阿寒莫要置气了，毕竟…哎，罢了。总之…这种话还是少说些的好啊。”莫常安收好碗盏，卷了卷阔袖坐在他身边。

　　“你总是惯着他。”莫寒淡淡的道。

　　“我脾性本就这样。阿寒你这是何意？”莫常安抿嘴失笑，这小师兄还和他最小的师弟置气，真是幼稚的可爱。

　　莫寒看了莫常安一眼，道，“莫七此人，一日不除我内心难安。”

　　莫常安没好气的道，“你一天到晚啊，净想着要除这个赶那个，到时候你接管离风派的时候，估计离风派内也不剩多少人了。”
　　莫寒哼了一声，道，“我倒愿意只有你这一人，安的清净。”

　　莫常安柔声打趣道，“好啦好啦。别再为这事伤了派内和气，对你对大家都不好。是不是？息安小宗主？”

　　“…你唤我阿寒就好！”

　　饮恨殿内两个谈天的青年人，一个是这离风派的首席弟子莫晓莫常安，一个是排行第三的弟子莫寒莫息安。至于他们口中那小七，则是离风派内最小弟子莫七，字流安。

　　莫七是墨无恨原身自七羽城街头领回来的。因为莫七的体质有些奇特，墨无恨深感兴趣，带回离风派一探才知是极冰体质。

　　这是修炼离风派所修的冰修心法极为上佳的体质，说之为事半功倍都不为过。于是那小少年直接入了离风派首席弟子之位，又因为刚好排名第七，故取名莫七，及冠后取字流安。

　　安字辈皆是离风派这一届的首席青俊子弟，个个资质出众气质翩然，才华风貌皆过常人千倍百倍。可此时却要与一个街头捡的小乞丐相提并论，本就是少年心思，自然是除了一向温厚的莫晓都有些怨言。

　　但之后莫七更是仗着墨无恨的关照，横行霸道。莫寒本就生性刚直，不畏什么威胁，便教训了这莫七一通，怎知莫七去向墨无恨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了这事，一向冷淡平静的墨无恨竟大发雷霆，将莫寒拘在暗无天日的囚室中足足三个月，若不是听闻此事的莫晓在墨无恨寝殿前不眠不休长跪了十五个昼夜，可能莫寒要被拘足足半年。

　　你就是慈善心肠，没出息的东西。当时墨无恨这么骂他。莫晓只是柔柔的笑，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莫晓在莫寒出来之后病倒了，差点就一病不起。莫寒自此恨上了致他被囚致莫晓大病的莫七。

　　墨无恨倒是对莫寒这敢爱敢恨的脾性深得喜爱，又因为莫寒本就天资过人灵力高强，便披了个补偿的名号，将莫寒立为下任离风派宗主。

　　至于首席弟子莫晓，则被拉下原先就不存在的神坛，被要求辅佐莫寒。平常人听言绝对会怨言好几时日甚至会提出抱怨，但莫晓只是点头答应，在这之后，甘心情愿的辅佐教授莫寒治派之法。

　　“阿寒…”莫晓望着店外那厚厚的云雾，“你说师尊，会在哪里呢？”

　　“不知。但师尊…一定会回来的。他视为性命的恨生还在离风。”莫寒道。

　　“希望如此。前几日我已经放出传话鸽，见到师尊一定会传到话的。”

　　殿中重归寂静。

　　另一边则是吵闹的多。

　　沈九泉：“……”

　　墨无恨尴尬地抓着手里扑腾着咕咕乱叫的白鸽，“……九…九泉兄早上好啊。”

　　“嗯。”沈九泉淡淡道，“那鸽子不是我的，你与它玩便是。”

　　“不不不…我不是抓来玩的。”墨无恨道，“你看，这鸽子腿脚上绑着信。”

　　“…传话鸽不要那么抓，会伤到它。”沈九泉道，然后走过来，直直的握住了墨无恨的手帮他纠正握姿。

　　墨无恨纠正了握姿，从那鸽腿上取下小纸卷开始展卷阅读。

　　沈九泉侧身以表回避。

　　墨无恨一边喝茶一边歪着头托着腮毫无风度的看完了那张纸卷。

　　“离风派那边正在找我，叫我回去。”墨无恨随口道。

　　“墨无恨…”沈九泉道，“你落在这里，离风派不知道？”

　　墨无恨眉角抽了抽，干脆报了个苦笑，道，“我都说了我记忆不清嘛。”

　　“如此严重？”沈九泉道，“你灵力尽失，我不建议你现在就走。”

　　墨无恨偏头望了望沈九泉，见沈九泉也在望他，不禁一笑道，“那就不走呗，这儿挺好的，清净。”

　　前世住惯了车水马龙的吵闹城市，难得重生来到了这么一个清净的地方，自是像去农家乐似得，新鲜的很。

　　也算是心旷神怡。

　　沈九泉道，“习惯就好。”

　　墨无恨问道，“九泉兄，这灵力……是该如何使用？”

　　沈九泉诧异的望了望他：“你身上并无灵息波动。我还以为你被封印了。”

　　墨无恨：“并无阻碍之感。”

　　沈九泉道，“屏息静气，将自身灵息与周围灵息逐渐融合，感受到他们的波动，引动自身自有灵气与他们沟通即可。”

　　墨无恨：“……”

　　墨无恨摊手道：“听不懂。”

　　他本质还是个从现代重生过来的宅男，什么灵息什么灵气的，只在小说里面看到过，如何亲身使用？

　　“看来你的记忆受损不轻。”沈九泉轻声道，“那…我来吧。跟我来。”

　　沈九泉往他的竹屋走去，墨无恨也跟着走去。

　　一张不大的小竹榻，沈九泉让墨无恨坐上去，然后自己也盘腿坐在上面，掌心贴上墨无恨的背心。

　　“仔细感受。”他沉声道。

　　一股热流逐渐从背心扩散开，洋溢着流遍四肢百骸间，舒服得很。不过墨无恨却没有心思去享受，而是按照着沈九泉与他说的方法，用心感受那股热流，然后仔仔细细的与周围泛着竹叶凉气的灵息融合，然后控制着他们，在经脉中游行一个周天，再回到原点背心处，最终进入丹田。

　　那股热流进入丹田后并没有化为灵气或者是灵气金液，而是直接凝结成丹。

　　这这这这是金…金丹？！

　　墨无恨骇然，这级别越大发了！

　　按照墨无恨前世写小说的经验，一个人修真要经过筑基期前中后三期度过劫之后才有凝成金丹的资格啊。

　　但是这…一有灵气就能凝丹？

　　果然不愧是一代宗师，就是厉害。墨无恨感叹道。

　　墨无恨舒服的长长呼了口气，沈九泉也在此事收回了手，开始缓慢调息，补充用去的灵气。

　　墨无恨转过头去送沈九泉一个灿烂微笑，“真的可以。”

　　“可以就好。”沈九泉淡淡道。

　　“不过吧…”墨无恨摸了摸下巴，道，“灵气居然直接凝丹了。”

　　“你本来就是金丹修为，自身修补罢了。”沈九泉道，“只是这修复金丹的灵力你暂时不能动用，等你灵力初步恢复之后才能自然开启循环来战斗或是护身。”

　　“嗯……”墨无恨道，“那么，等会儿咱在继续昨天的话题？”

　　沈九泉道，“你真的要听？”

　　墨无恨笑，“我听了又能怎样？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之前都发生过什么罢了。如若你不想说的话题，可以跳过的。”

　　沈九泉道，“你答应我不要走。”

　　墨无恨奇道，“我怎么会走？”

　　沈九泉执意道，“先说，你不会走。”

　　墨无恨笑了声，“好好好，我不走，行了吧。可以讲了？”

　　沈九泉颔首，然后平静叙来。

　　“昨天你也知道了，我创立了璃泉派。但是璃泉派修炼的不是已知的任何心法，而是我自创的一门心法，心法名即是璃泉。但是…修炼璃泉心法一开始确实是进步迅速，可也会种下根基不稳的祸根。尽管我…已经尽力补足了根基，可还是…时常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况。”

　　“那是封印陆泽的几个月后，众派对魔族残党进行最后围剿。但是魔族有一位大能，在全族即将覆灭之时突然自爆了内丹。刹时所有死去的魔族，全部重新站了起来。”

　　“那是…尸山血海。数百万的魔族，全部重新投入战斗。”

　　“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斗之中，你父母也在其中。但是…就在我赶去支援他们的时候，我…心法突然失控，导致发狂，神志不清。”

　　“待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师父和师母…已经是两具被魔族啃食的七零八落的尸骨。”

　　“我…带着那两具尸骨，去饮恨峰找你，与你说了事情的缘由。”

　　“当时我对你怎么样？”墨无恨问。

　　“你…刺了我两剑。第二剑，你刺向我脖子，程衔拼命拉住你…我才得以活下来。”

　　“说起来……我是你的罪人。”沈九泉一字一顿的道。

　　但是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没了？”墨无恨问。

　　“再之后，你与我割席断交，自此再不相见，立下血海深仇。并创立了离风派，专门与我璃泉派对抗。我…便退位，归隐碧竹林。如今已有了七个年头。”

　　“七年啊，想不到你定力还不错。”墨无恨笑，“然后没了？”

　　“没了。你……？”

　　“我什么我。”墨无恨笑道，“咱俩见都见了，就当誓言破了。你不是也说过，往事休提吗？把这小破席子缝起来，至少还能再用七个年头。”

　　“以及啊，你纠结个啥。有那么好纠结的吗？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那破气话你还真往心里去？”墨无恨翻了个白眼，道，“而且不是你的错啊。不都是魔族害的吗，以后多杀两只报报仇就行了啊。我还以为是多么大的事情呢，行了行了，做饭去吧。”

　　“墨无恨。”沈九泉道。

　　“？”

　　沈九泉猛地抱住墨无恨，涩声道。

　　“谢谢。”

　　“咳，大恩不言谢啊，还是好兄弟。”墨无恨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

　　沈九泉点了点头。

　　七年之伤…墨无恨暗道。要说的话，墨无恨…哦不，是周泠，经历比他惨多了，都没说什么呢。

　　不过既然重生了，那周泠…就是已经死去的人了。没必要再想起他的事情。

　　现在的他是墨无恨。

　　重新有了朋友的墨无恨。

　　那天晚上，墨无恨和沈九泉一起去了这小院子里，最大的一个竹屋。

　　里面，静静地摆放着两个牌位。

　　“尊师焰冽散人墨烬真之位”

　　“尊师之妻苏柔苏芊蓠之位”

　　墨无恨和沈九泉各自燃了一根香，点在那牌位之前，重重的跪着磕了三个头。

　　“……”

　　……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退了出去。

　　墨无恨在心里默默道。

　　虽说，与你们说这话的人，物是人非。

　　可我…还是想道一声。

　　爹，娘，好久不见。

　　烛焰随着因衣袍轻动而起的微风轻轻地摇曳着。火焰温暖而明亮，照亮了这一方小屋。香火上烟雾缥缈，带着沁人的檀香味儿，充溢了整座竹屋。

　　墨无恨踏出门槛的时候，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

　　烟雾弥漫之间，古木牌上刻的字显得朦朦胧胧。

　　而那块用来跪的棉垫上，两个刚好可以容下膝盖的凹陷实在是太过于刺眼了。

　　跪了多久才能在这地上跪出两个深凹？

　　墨无恨不知道。他觉得以后会慢慢的知道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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