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

　　待他睡了一天一夜，女人枕他的左臂已经开始麻木，整个人觉得疲乏极了。第二天一早，他青灰色的眼皮开始翻动，沈路唯细心注视着，他看似有力的四肢软绵绵地在身上划拉，挣扎着想起来。
　　当密乘山的第一缕阳光打到女人的身上，她注意到。虹蝮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凸凸地叫着，声音怪极了，听起来极为滑稽，沈路唯忍住了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他却害怕地躲到了她的身后。
　　女人刻意转过身去看他，他却又躲到了她的身后，来来回回几次，女人有些困倦，便故意声色俱厉。
　　“不许胡动。”
　　乖东西忽地一动，惊着了，便真真较劲儿似的匍匐在原地不动了。青绿色的眼睛一张一合，雾气弥漫上来，豆大点儿的泪珠哗哗往下掉，委屈劲儿大了。沈路唯不得不蹲下，难以言说的严肃，最后无奈只得陪上一张笑脸带给蚣蝮，乖乖娃娃地哄透着，将他柔软的犄角轻轻握住，他很重，沈路唯抱不住，索性盘腿而坐在他身旁。
　　“乖乖，找你母亲去。”
　　女人抚摸着他的脸，觉有些粗糙，黏糊糊的。哄了半日，又耽搁了一天的时间，女人急赶路，欲将他安顿在丛林里，回眼看了看他，眼神也明了起来。
　　他怯生生地看，回过头，顺着山路而上。
　　半响，太阳出来，沈路唯听得身后稀稀疏疏一阵骚动，无疑是那小东西跟了上来。果真，他见回头，又怯怯地躲到了一旁。眼里不明朗的意思，让他害怕。无可奈何，继续行走，若快些，他也跟不上来了。
　　连着走了半日，女人体力渐渐不支，开始喘气，那小东西却还跟着。蹒跚的步伐，如耄耋之年的老人。他每一步都极其不稳定，看了片刻，他才晃晃悠悠从青石板的第一阶到这里来。
　　“娘。”
　　睁大了眼睛，看他有些丑陋的嘴一张一合，竟然出了婴儿般的声音。
　　“娘，娘。”
　　他高兴起来，跳着，手触碰到的龙鳞已不再如昨夜触碰那般柔软。看着，小东西就在的面前，渐渐换做五六岁的孩童。沈路唯着实有些惊讶，倒退了几步，眼看着他圆乎乎的脸蛋就贴了上来，笑嘻嘻地叫到。
　　“娘，娘不等我。”
　　“不许胡说。”
　　女人这一刻才开始严肃起来，这似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不是你娘。”
　　他水灵的眼睛渗了疑惑，原本丑而凸起的嘴唇，现下化了小孩，也渐渐好看起来，粉嘟嘟的肌肤，不过她的腿骨那样高。高高的束着头发，青绿色的褥衣套着一根松松的腰带，他安静地看着沈路唯。
　　“你是我娘。”
　　小蚣蝮说的话不容置喙。龙生九子，其一蚣蝮。他始终是龙的血脉，若非天生的王者，怎会有这般强人的态度？沈路唯好笑起来，耐心劝说。
　　“乖乖，我不是你娘。”
　　他不理，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孩童般的生气，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声音与常人无异，十分洪亮。女人看着好笑，不禁又问他。
　　“你为什么哭？”
　　“娘不要我了。”
　　他的思绪倒是清楚明了，一日长十年，果然非凡体，沈路唯想着，不过才一晚上的时间，昨儿才睁眼的家伙，现下已然可以冲她撒泼了。
　　“你若不哭了，我便带着你走。”
　　女人盘算着只是有些幸苦，小家伙立马抹干净了眼泪，跳了起来，拉住了她的手，拽得紧紧的，生怕放了女人便反悔似的，跟着她蹦跳着一步步往山上去。
　　沈路唯为了赶路几夜没合眼，看着这上山的距离越来越近，小东西已经睡着了在她的怀里呓语。女人抬头看了眼山洞外的景色，若隐若现的明星，有些恍惚。到如今，这样也算是一个人的娘了。
　　莫名其妙，却很是满足。
　　今日上山的时候有些怪异，沈路唯停憩了一夜，现在已拉住乖乖上了峰，看着耸入云的山巅，大有电闪雷鸣的气势，里面莫名出现的光亮，让她整个人有些晃动。那厚厚的云层之上，咄咄逼人的气息，压迫得女人有些心慌。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想。
　　祝城他一向都对自己的密乘山管理有序，如今山巅之上，竟然彤云密布。一片乌烟瘴气之像，她开始变得焦躁。若祝城也出了事，则再无人可联系。
　　果然，到峰腰的时候，天空中开始下雨，猩红色的血，白色的外衣被染尽，小东西有些惊恐，睁着眼看沈路唯，女人将他搂入怀中，努力让他的头不滴到这污浊的东西。
　　“娘。”
　　他甜甜地叫，很害怕。女人努力护住他的头，宽慰他，轻轻拍打他的背。
　　回头看，那冲天的水墙，气势汹汹向压来。
　　整座山笼罩在水雾巨大的阴影之下，无能为力。
　　“娘，娘，看。”
　　乖乖叫，手朝着反方向指去，沈路唯回头看，空中一团金黄色的光，太过强烈，她急忙捂住乖乖的眼睛，刺得几乎睁不开。
　　如两只巨兽，猛烈碰撞之后的烟消云散。
　　红色的雨越下越大，能够猜到定是那不知名云团里面的东西在拼个你死活。这般无聊吗？沈路唯想走，可生生地害怕起来，万一是祝城！万一是祝城为了他的密乘山，与人争执起来？她的心落入了冰窖，现下自己废物一个，怎么可能去帮他？
　　所得密乘山是熟悉的，这里已经接近五重天，那咄咄逼人的水墙愈发地近了。
　　“乖乖，你在这里等我。”
　　山洞是向□□斜的，巨大的水墙从右而来，整个山挡住了一半的冲击力，看着缩成一团的乖乖，沈路唯心里有些难受，他还那么小。
　　“乖，”
　　乖乖不放沈路唯的衣袂，怏怏看着她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眼盯着。
　　“娘。”
　　他唤她进去，沈路唯转了头，看见那团金色的光在不断的幻化。决心要去一次，果断从衣袖里寻出袖珍箜篌，放在嘴边，那吟吟的声音绕得空灵，看着西方天际一道白色如羽翼般的灵兽划过，直直停在的身下。
　　小东西惊恐极了，倒窜入了她的怀中。
　　沈路唯本不想用它，索性也将将箜篌扔到了崖底，没入了大海。这本是宜上的母亲西降王圣母于的灵物斑鸱，为他西方天地最凶恶的神鸟，尽为其母至三危之山所收，而听命于她。
　　“乖乖，你在这里等我。”
　　小东西不想走，现在带着他更是不便。
　　“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路唯对他保证，他悻然松开了女人的手，脸上还有些怒气，沈路唯看他一眼，嘟着粉色的小嘴儿，一脸稚气，她觉得好笑，这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眼下时间耗费得紧，上了鸱的背，那宽大肥厚的羽翼让稳了稳，回眼看了看小东西，瑟缩地坐在洞内，转身便乘它上了云霄。果真什么也没有，上了云霄，她才惊异起来，适才电闪雷鸣的景象真的只是一个海市蜃楼吗？她不信，那金黄色的光内什么也没有，明明就是实物。
　　来回看了两次，忽一阵妖风从云层里吹来，斑鸱的身体摇曳，险些将她摔了下去。巨大的龙头出现，黄灿灿，轮廓深邃得可怕，他狰狞的面目惊吓了神鸟，呼啸而过的空气将它带入了山巅，狠狠撞在了岩石上。沈路唯瞬即从鸱的背上滚了下来，狼狈趴在地上，她来不及抬起头。
　　烛龙金色的尾巴全是龙鳞，强劲而有力，神鸟在他的胁迫下挡在了沈路唯的身前，瞬间灰飞烟灭。她被强大的气流带了起来，整个密乘山巅被卷得粉碎，大石沿着步道滚落，砸入深海。烛龙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急切而焦躁。却不像是一个人在斗争。龙吟响彻天际，他在愤怒，漫天的飞石集中了沈路唯的背部，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她咳嗽了两声。
　　烛龙猩红色的眼睛里全是怒火，看到他乘云在顶端，四下寻东西。席卷而来的水墙已经近在咫尺，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女人整个头被巨大的压强抵得生疼。
　　再次睁开眼睛，四周安静得可怕。
　　“娘！”
　　在恍惚之中沈路唯仿佛听到了乖乖在叫自己，猛地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寻觅着一丝温暖，却是徒劳。
　　两天过去了，叫娘的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尝试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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