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念念不忘

　　我和湫所在的世界，是与人间不同的世界，或者说是互为倒影的世界。那儿的天是这儿的海，这儿的天是那儿的海。嫘祖娘娘会在河边浣纱，将河水染成红艳艳的，人间就出现了彩霞。而当我们成人之时，也需要钻进天才能到人间的海，这通常是需要湫的奶奶带上龙王面具，念上长长一串咒语，开启天海通道才行。我们会化身成红色的海豚，在人间带上七天，观察人间是否秩序井然，没有违背天神的意愿。
　　我记得那天湫喝下那碗易形药时，朝我吐吐舌头，“这药太苦了，还好我只用去人间一次。”
　　他离开的那七天，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念他，因为奶奶死了。
　　那天是个大好的晴天，阳光明媚，奶奶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的落日，含着微笑对爷爷说，“老伴，我先走一步。”然后夕阳落下时，她化成一缕轻烟消散。
　　所有的人都没有哭，只是静默地站在围楼的走廊，双手合十地向天空祈祷默哀了三分钟。“人总是要死的”，爷爷在那天晚上对我说，“我们都是人，总会有这么一天。”
　　“不”，我使劲摇头，“椿不要爷爷离开我们。”爷爷笑了，“死亡并不代表离开啊，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存在。”他指指窗外，奶奶的灵魂化作一只凤凰在天空盘旋，“她一直在我身边啊。”
　　我似乎明白爷爷的意思，每天清晨，总会飞来一群小鸟帮爷爷衔起长发，盘作发髻，这大概也是奶奶的魂魄化身。
　　“那爷爷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不忍心说死这个字，更不敢想象到时候的场景。
　　“我会变成一棵大树扎根在院子里”，他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就像奶奶生前那样，“就变成海棠树吧，让椿能够时时刻刻闻到海棠花香。”
　　我伸出胳膊环绕住爷爷的脖子，“谢谢你，爷爷，但是我更愿意爷爷只是变出海棠花枝送给我。”他的右手一挥，一枝海棠已在手下，我看着却忍不住流下眼泪。
　　“不要哭，椿，眼泪要到值得的时候流。”其实我并不明白爷爷口中“值得”的含义，奶奶不在了不算是值得的时候，那什么时候算呢？但我记住了这句话，以后湫捉弄我时，无论有多委屈，我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哭哭啼啼了。因为我知道，这不值得，不仅湫会难堪，母亲和父亲也会难堪，我不想让他们难堪。
　　湫很准时地回来了，我以前还担心他会因为贪玩而误了时辰。他眉飞色舞地跟我描述人间的景象，人间的风花雪月他算是尝了个遍，作为谈资他能讲一个月，更何况他还老是吊我胃口，嬉皮笑脸地说着“下回分解。”
　　我却有时心不在焉，想到奶奶的死，总是有些困惑。他敲了一计我的脑门，“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我点点头，“听了，你说人间的烟花比所有的花都好看，远远胜过我的海棠花。”他嘻嘻笑着，“哎呀，不要那么小气，我只是做个比方。”我却很认真地问他，“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还会不会记住活着时发生的事呢？”
　　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听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他看着我依然迷茫的神情，信誓旦旦地说，“但我保证，我不会忘记你的，椿，还有我奶奶，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他总是这样，偶尔嬉皮笑脸，偶尔赌咒发誓的，我也不清楚哪句真哪句假，只得迟钝地点点头，以作回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