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之歌

　　杨墨和常淇提粥回来时，明歌已经面朝里睡了。半拉着的窗帘被微风一下一下吹得鼓起，若隐若现出阳台上卫北林的身影。
　　常淇轻手轻脚靠近，准备吓一吓他，走近了才发现他原来是在打电话。顾忌着明歌，声音故意压低了些：“没，在医院看一个朋友……对，女的……时间你定就好……不会……嗯，回聊。”
　　结束通话，卫北林转身，眼前是一脸暧昧笑容的常淇：“是——媛媛对不对？”
　　她故意拖长的音调叫卫北林感到好笑：“是她。怎么了？”
　　“诶——”常淇还拖上瘾了，笑成眯眯眼，“我申明啊，我不晓得你在讲电话，就不小心听到了一点点。”边说还边举起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卫北林看了一眼病床，脸色未变：“情况允许的话，开扬声器给你听也是可以的。”
　　常淇来劲了，右手握拳撞了一下卫北林的肩膀：“这么大方？不过还是算了，你两的甜言蜜语你们内部消化就好了。”
　　“……”卫北林皱了一下眉，“什么‘甜言蜜语’？”
　　“就是恋人间的甜言蜜语啊。”常淇答得理所当然。
　　“你……”卫北林无奈摇摇头，懒得解释，“不聊了，走了。”说完进去拿了放在床尾的外套，出了病房。
　　常淇不解，坐到杨墨身旁同他悄悄话：“北林他什么情况啊？和媛媛吵架了吗？”
　　“他们两个都不在一处怎么吵起来？”杨墨靠坐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翘起二郎腿继续翻看文件。
　　“或许，就是因为分开太久见不着面才会吵啊。”
　　“他们又没有在一起过哪来‘分开’一说。”
　　“哈？”常淇被惊得坐直了身体，意识到明歌正在睡觉赶紧抬手捂了一下嘴巴，自觉把声音降低，“不是啊，媛媛跟我说她和北林是在她出国前就确定了关系的啊。”
　　“是吗？北林从不讲他跟孙媛希的事，我还以为……原来是我搞错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床上的明歌虽然闭着眼，却始终是清醒的。她不是在睡觉，只是借睡觉在平息方才她与卫北林独处时的慌张和心动。
　　在她突如其来的请求之后，这间单人病房陷入了沉默。明歌很想大口喘气，但是她不敢，只能靠捏紧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越捏越紧，恨不得把盒子捏变形。手腕处突然一凉，那凉使她散了力道，盒子离手，没了重心，掉下床，摔在地上。
　　卫北林神色平静，松开纤细的皓腕，起身，弯腰，将盒子拾起来，没有再递给杨明歌，而是往盆栽旁一丢。盒、柜相触的一刻，发出一记不大不小的“啪”声。
　　明歌想，他一定是生气了。
　　卫北林没有再坐回去，而是保持着站立姿势，头一低就能看到明歌垂下的长睫毛和翘翘的小鼻尖。他是有些生气，但他毕竟不能拿她怎么样。胸口一松，他决定放自己一马。
　　“你不要紧张，是我……冲动了，我一时竟然忘了你就快要高考了。”
　　“……我……我……”明歌攥紧被单，再没法多蹦出一个字来。
　　卫北林偏头无奈一笑，往阳台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朝向明歌，说：“你看起来有点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明歌顺势应下。他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了。
　　她面朝窗，盯着卫北林的背影看，她其实是有些期待他能够转过来看自己一眼的，但是他没有。他进病房后就将外套脱下放在了床尾，此时阳台上的他只着一件衬衫，在这还有些湿冷的四月的早晨显得比较单薄。
　　他的衣着从来都很正经，尤其爱穿衬衫。
　　突然，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想喊他，还未出口，他就像是有感应一般进来取走了，又回到阳台。
　　在他转身进来的一瞬间，明歌慌忙闭上了眼，又在他转身出去的一瞬间将眼睛睁开。她只能看着他打电话，可是什么都听不到。刚好杨墨和常淇回来，她再一次闭上眼睛装睡。
　　然后便是现在。那些慌张和心动在听到“孙媛希”的一瞬间消散了。

　　转眼到了月底。
　　杨国青仍在深圳，邱玉梅陪着。听闻明歌住院，邱玉梅急急忙忙赶回长洲，不过匆匆待了两晚，确认孩子无碍后又飞去了深圳。她怕面对明歌，干脆借机躲了开去，明歌也乐意。
　　傍晚常淇打来电话，约兄妹两五一假期去湖山别墅小住。杨墨自然同意，只是拿不准明歌的想法，或许不愿意的几率很大。本想随她去的，到底还有一些期待。
　　晚上加完班回去，没急着洗澡，先去敲了明歌的房门。
　　明歌刚洗好澡，正拿着毛巾坐在床沿擦头发。杨墨将书桌前的凳子转过来对着她，坐下来，斟酌了下说:“后天就放假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明歌手上不停，摇了摇头。
　　自医院那一次，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有了正常的交流，再不是杨墨说着而明歌装着没听见了。明歌还记得杨墨曾在这个房间说她狠心决绝，可她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捂久了总会热。住院那两天，杨墨的事无巨细她都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不是那种情感外露的人，面上自然毫无破绽，内里却是在熊熊沸腾着。
　　“常淇建议去湖山别墅住两天，你看怎么样？”这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杨墨却说是建议，他的意思是绝不会强迫明歌。
　　“……6月7号就高考了。”她跟常淇毕竟不熟，第一次见面还那么失礼，去了怕是也玩不好，便拿高考做借口。
　　“我知道复习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但也需要劳逸结合。你可以把书和卷子带过去，早上复习，下午放松，晚上再看一会儿，不会有多大问题的。而且，湖山的景色很好，我很建议你去看一看。”
　　事实是，明歌是心动的。
　　她在同桌章小蒙偷偷带到学校去的本地旅游杂志上看到过对湖山的推荐介绍，那几张图片真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虽然归根到底是为了宣传，对照片做了后期，但湖山本质的美丽和气质到底是埋没不了的。她当初都看痴了，心下暗暗决定，等高考完就去湖山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在那儿待到大学开学的前一天再回来。或许那样都是不能够满足的。
　　现下，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牢牢抓住呢？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快快把那些有所谓的、无所谓的顾虑都暂时抛开吧，就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无所顾忌，不要悲观主义，不要总是先去想像坏的结果。结果存在于未来，而未来无定论。既然无定论，何苦要为难自己。
　　她下定决心，点点头，朝杨墨一笑:“嗯。我去。”

　　五一这天，常淇开车来接兄妹两。她心情很好，配合着出游主题，将长长的卷发扎成马尾，衣着也不再是平时的熟女风格，套头衫、铅笔裤、帆布鞋，单独站着就跟高中生没什么两样。只是站在真正的高中生明歌旁边，那成熟的风情才会被衬出来。
　　湖山在长洲大市的北边，从长洲市区开过去要一个半小时。杨墨三人是7点半出发的，到别墅还算早。三人先上楼挑房间放行李。明歌故意落在最后面留意了一下，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常淇和杨墨进的是同一间卧室。
　　明歌继续往里走，选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相比其他的面积小了一点，但胜在它有一个朝西的阳台。一个人在这看夕阳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明歌只是稍稍想象了一下，便觉得自己要被那落日熔金的场景感动到不能自已了。
　　明歌没带多少东西，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有些百无聊赖。她也不好去打扰杨墨他们，就拿了最拿手的英语卷子出来做。
　　这间房间的另一个缺点就是摆放的家具比较简单，没有书桌和椅子。明歌只好盘腿坐在地毯上，掀开被褥把卷子搁在床单上。
　　底下是软软的席梦思，当不了卷子的衬板。明歌只要下笔稍微重一点，就会在卷子上戳出一个小洞来。她只好轻轻地写，可她是习惯了用力写字的，软了轻了便写不好看了。将卷子移到地毯上写也不行，她想总不至于去卫生间写吧。环顾了下房间，只有阳台那儿是裸露的地砖，没有铺地毯。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挪去了阳台。
　　依旧是盘腿坐，身体微微往前倾，左手往下一撑，右手终于书写自如了。
　　卫北林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明歌。
　　车是从东侧道路开进来的，停在房子的西面。所以卫北林停好车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姿势有些奇特的明歌，她在很认真地写些什么，根本没有在意到周围的变化。卫北林有一点点失望，想起那次在医院里的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不欢而散，也就丧失了喊她一声的勇气。
　　孙媛希从副驾下来，走到卫北林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轻声问:“那就是杨墨的妹妹吗？”
　　卫北林“嗯”了一声，收回目光走去后备箱拿两人的行李。孙媛希等他走过来，跟着他往别墅正门走去。
　　明歌后知后觉，恍惚间好像听见一声车子后备箱被关上的声音。她停笔往楼下一看，香樟树下停着卫北林的车，却不见卫北林的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