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乾清宫，夜。
　　几百名重甲在身的兵士立在宫门外，表情肃穆而凝重。月华流转在他们的盔甲上，平添几分冷寂。
　　宫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落凤帝后出现在宫门前，昔日厚重的龙袍凤服已经换下，依然是锦衣华装，却不可避免地因败逃而染上几分落魄。方惜蕊拉过尚还幼小的落予泽抱在怀里，朝立在那儿一脸坚毅的落倾嘉泣道：“嘉儿，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落凤守不住了，你留在这儿，也是徒受嗟磨。”
　　落倾嘉坚定的摇头，嗓音如金石般决绝，“不，女儿若也走了，无人主持大局，落凤很快就会被攻破。届时发现我们都不在，他们必会派人寻找，如此，恐怕一个也走不了。”
　　“可是……可是……”方惜蕊慌乱地摇头，“你留在这儿，一定会受很多折磨的。”
　　“不会的！”落倾嘉露出抚慰的笑容，“女儿留在这里，至少能多拖延几天。等他们攻进来，发现父皇母后不在也晚了，他们追不上你们，女儿就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室，他们不会动女儿的。”
　　“可…”方惜蕊还想说什么，却被落倾嘉笑着打断，“好了，不要为女儿担心，女儿不会有事的，您快和父皇带着泽弟走吧。”
　　始终站在一旁的落云天终于走过来，神情复杂，“嘉儿，跟父皇母后走吧，去找泽儿，他会庇护你的。”
　　落倾嘉神情一滞，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父皇，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扯住还想劝她的落云天的胳膊，唤了侍卫长，“务必护送皇上皇后和太子安全到达乐国境内。落凤的希望，就拜托您了！”言罢，她深深一福。
　　侍卫长忙回礼，“长公主请放心。”
　　落云天三人在那几百兵士的保护下从水路出城了，城外自有人和马车在等候，落倾嘉看着他们渐行渐远而又不断回头的背影，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眼眶有些酸涩，却仰了仰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或许终其一生，她都不能再见到她的父母幼弟了，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会后悔！
　　她决然转身，冷声道：“走吧，让守城将领来奉先殿。”
　　她身边的宫人应偌而去，她抬步，往奉先殿行去。
　　到得奉先殿，尚不及一刻钟，便有白盔小将疾步而来，盔袍上还沾着斑斑血迹，面容尚稚嫩，眉宇间却尽是凌厉。他单膝跪下，“卑职拜见长公主。”
　　落倾嘉细细打量他片刻，才慢慢抬手，“将军请起。”
　　将军？白盔小将惊讶抬头，正对上落倾嘉的视线，听她接道：“陈将军已死，便由你接任他的位置。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沉默一瞬，“卑职领命。”
　　落倾嘉点头，“你去吧。”声音里竟是怎样也掩盖不住的疲惫了。
　　他行一礼，低首退下去，姿态恭敬，而在落倾嘉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却一掀，露出冰冷的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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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慕子卿醒来的第二日，军队又开始攻击金陵。但上次守城的将领已被慕子卿杀了，此次便换了一个年轻小将。落凤长公主落倾嘉更是亲临城门督战，在三国之人劝降时发出话来，“宁做刀下鬼，不做亡国奴”，惹得落凤民众群情激奋，不防之下，也使得联军吃了点小亏。
　　得到前线传来的军报时，众人正在慕子卿的帐篷里。落倾尘一人坐在慕子卿榻边的凳子上，眉眼不动地忤着药，十指纤纤，嫩如青葱。
　　游胤似笑非笑的，说出的话带了十足的恶意，“落凤长公主倒真是性情贞烈，可这样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五公主，你与长公主乃是同胞姐妹，旁人的话她不理，你的话也总要听上一听。不如你去劝劝她，如何？”
　　闻言，落倾尘还没什么反应。慕子卿微笑的神色却已经淡下来，道：“倾尘与落倾嘉关系生疏，此举不通。朱雀陛下还是另想法子吧。”
　　慕子卿拒绝得太直白，游胤倒也不恼，自顾自笑道：“成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慕少主不必着急，五公主毕竟与长公主生于同胞，现今落凤都城被围困多时，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说不得看到五公主这般锦衣玉食，长公主便心动了呢？女子嘛，总是受不了什么苦的。”
　　这话说得更过分，就差指着落倾尘的鼻子骂她贪生怕死、贪慕虚荣了。慕子卿脸色彻底沉下来，正想说话，却听落倾尘慢慢开口，“朱雀陛下倒是好算计”她转过脸与游胤对视，黑黝黝的眸子平静得令人心慌。
　　“我却不知，三国联军竟不敌区区一个落倾嘉，还要我一介女流前去劝降。我虽不才，可若各位实在为难，却也愿毛遂自荐，与落倾嘉一战。各位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也着实不客气，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四个字。游胤能忍受慕子卿，是因为他乃冥殿少主，本人又才高名显。可落倾尘又算什么，不过一个眼见就要亡国的公主，一个弃妇。倘若不是慕子卿，怕是连军中的军妓都不如。游胤如何会将她放在眼里，登时脸色一沉，就要发作。却听得一道冰凉的声音，“既然五公主肯帮忙，自然再好不过，那便如五公主所言吧。”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直未曾言语的白洛寒。
　　慕子卿皱眉，他怎么放心让落倾尘上那样凶险的战场呢？
　　“白琥陛下，倾尘年纪尚轻，还不懂事，一人胡闹也就罢了，怎能拿将士的性命作儿戏呢？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欸！”游胤与夏沐君瞬间反应过来，夏沐君笑道：“慕少主别急，五公主既然敢说，自然是有法子的。不如给她一个机会，朕等相信，她必能攻下落凤都城的。”
　　慕子卿心沉下去，他如何不知道三皇打的是什么主意，自那晚倾尘出现，就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刺，这几日不过是顾忌自己，又没有借口，不好发作而已。如今有了机会，恐怕是非要置倾尘于死地不可。
　　他还想阻拦，落倾尘已经言道：“那三位陛下打算给我多少兵马呢？”
　　“落凤国都内大抵只剩五千兵士，又被困了这许多日，士气早已滴落，按理来说，有三千兵士便够了。但朕念在五公主为女子，又是初次上战场，便做主给五公主一万兵马。五公主觉得如何？”夏沐君笑眯眯的说完，慕子卿却只觉一阵胸闷，一万兵马？他还真敢说。
　　落凤都城内确实只剩五千兵士了，可却还有许多百姓呢。这又是最后一战，对于落凤之人来说，这是背水一战，是他们的绝地反扑。更何况落倾嘉是个不要命的，在她带领之下，落凤怕是一个能顶三个，若发现了落倾尘的身份，不拼死杀了她泄愤都不可能。这种情况之下，两万兵马都不够用，他们竟然只给一万，这是要落倾尘去送死吗？
　　他一口气上来，咳意止都止不住。猛力咳了几声，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落倾尘道：“好，就一万人。”
　　“倾尘！”他第一次对她沉下脸，怒道：“不要再胡闹，你一个女儿家，上什么战场？！”
　　落倾尘看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微微的安抚，“不用担心我，这没什么要紧。”她的语调轻缓，和平日没有一点不同，竟是丝毫没把这件事情放在眼中。
　　慕子卿气急，只当她不懂此事之严重，却碍于众人不好与她分析利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阻。那边厢夏沐君却还在说话，“虽则如此，此事却也不宜再拖了。五公主，朕等给你三日时间，你须在三日内攻下落凤国都，你可有把握？”
　　夏沐君等人步步紧逼，落倾尘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微微颌首，“可以。”
　　“五公主果然爽快！”游胤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慕子卿却已无耐性再与他们周旋，冷着脸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诸位请回吧。”
　　白洛寒笑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既如此，慕少主便好好休息吧。五公主，你现在可有时间？即刻便去点兵吧，明日，你便可攻城了。”
　　慕子卿眯起眼，心中已是怒极。落倾尘却转过头，对一直站在一旁，安静得像个透明人的朱儿道：“朱儿，你随三位陛下前去吧。”
　　一身红衣的婢女屈膝应是。
　　游胤皱了眉，不悦道：“五公主，点兵可是大事，你竟让一个奴婢代你？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落倾尘看也不看他，只淡道：“正是重视，才遣朱儿前去。上战场的是她，这兵，自然要正主来点。”
　　“什么？！”游胤勃然大怒，“五公主，你没有带兵的本事便不要揽下这差事。让一个奴婢上战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视将士们的性命为何物？”
　　夏沐君与白洛寒也冷了神色，阴恻恻地盯着落倾尘看。
　　落倾尘似乎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们，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我只是一介女流，慕后指挥也就罢了，如何能亲上战场？三位陛下若不放心，那我便不去了。这本来，我也该避嫌才是。”
　　慕子卿唇角微勾，难怪这样好说话，原来在这等着呢。
　　游胤却几乎一口气没上来，他们料定了落倾尘一介弱女子在战场上无法自保，若真攻下了城自然是好，可若是没本事或心怀叵测要让将士们送死，他们安排的人也不会听她的。纵然有慕子卿在背后保护，可战场上要死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可谁料，落倾尘这个贪生怕死的女人，竟让她的丫鬟替她上战场？！
　　“罢！罢！”游胤气极，想说此事作罢，却听白洛寒冷道：“五公主既然对自己的丫鬟如此有信心，那便如五公主所言。”
　　“什么？”游胤转过头瞪着白洛寒，心里几乎以为他疯了。
　　白洛寒却接道：“只是将士们的性命不是儿戏。若五公主没有如约攻下都城，反而损伤了将士，少不得便要五公主去地下与将士们赔罪了。想来有五公主香魂作伴，将士们也无憾了。”他的话语阴森森的，眼神也冰冷，几乎刺得人浑身发凉。
　　落倾尘却看都不看他，只兀自垂了眼睑，应了一句，“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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