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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客【下】
“望舒在哪!”他按住我的双肩,大声逼问。
我吓了一跳:“卜尹……在高台观星……”不对!现在已是楚历六月中旬,麦子一个月前就已收割完了,哪里还用去观测时辰!
“观他个头啊!这蛮子定是单枪匹马往西陵送死去了……”萧闲禁不住破口大骂,我还没来得及劝慰,他就先冷静下来:“不行,这仗打不得。”
“为什么?”
萧闲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的嘲讽:“因为我们的王后娘娘,是秦国人。”
街上人逐渐散了,打着呵欠,已经到了鸣锣罢市的时辰,城门正在徐徐闭合。王宫里的灯全睁开了眼睛,从南到北依次点亮,舞乐声浸染着硝烟弥漫的空气,把夜色装点地浮华轻佻。
“小夏,你想不想回家?”他冷不丁询问道。
到底想不想回去呢?回家罢……至少还有哥哥肯照看我,在这里无论和谁相与都如履薄冰。他的话可信吗?撕裂时空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个市井商人怎么会做到?
我的眼睛告诉他,我愿意回家。
他或许看出了我心中的计较,道:“帮我们一个忙,哪怕冒天大的风险,我也会送你回家。”
那时的他,根本不想履行这个承诺,那时的我,犹豫不决。谁又知道多年以后,一纸空话,成了支离破碎,痛苦的现实。
我仰头,看他的眼睛:“什么忙?”
“求你,救救楚国。”他退后两步,推手作揖,白衣垂下的大袖,在夜风里如睡莲的花瓣舒展,侧脸被长发遮掩,让人忍不住拨开他的长发,细细端详其下容颜。
眼前的人看起来似乎如他的衣着一般,玩世不恭,圆滑玲珑。但此时我发现,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为了某种东西低到尘埃里,为其拼尽一切,而那种感情,过去也常常在我心间汹涌。
“我……该如何做?”
萧闲道:“容在下准备一刻钟,淑女只管去城门口的一辆马车中等候。”
深巷里传来打更的声音,苍老悠远,更夫操着古楚语,提着灯笼,大街小巷地嘱咐提醒。
我一跺脚,向城门口跑去。路上没有灯,四周一片漆黑,空荡的街道回响着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好像后面有东西不停地追我,我吓得不敢回头,更不敢叫喊。
“证据都找齐了么?”
街口转角打烊的粥铺里,有人低低说话。这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是芜咎哥哥!我停下来,藏在墙壁后面。
“您别急…还差一些。西陵和谈结束前,一定给您。”是女子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
“司乐大人您吩咐。”
“帮我找找我的小妹,夏芜城。除掉望卜尹的同时,把她带到我身边罢。”
“是。”
他们想干什么?我要赶快去告诉望舒,让他小心。刚松口气,屋里当即有人追出来:“谁?”
我没命一般城门跑去,不顾身后射来的暗器。
“芜城,是你吗?”
哥哥的声音在月光下的街道上显得空旷,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但就像着了魔似的,一步也不敢停。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我答应了萧闲,要帮他一个忙。
蓦地,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跌落进空间裂缝时哥哥血红的眼睛,不由得怔住了。背后传来琵琶的扫弦声,我连忙回头,一串音符化作光点,向我没头没脑地打来。
哥哥长身玉立,蝉冠阔袖,怀里抱着一把和月光一样皎洁的琵琶,低垂眼帘,面无表情地弹奏一首不知名的乐曲。
“当——”白衣人挡在我面前,一挥大袖,光点乒乓落在地上,化为粉碎的珠玉。“夏司乐,你总算出现了。今晚我急着去做事,没有功夫搭理你。”
“把我的妹子留下。”哥哥展颜一笑,冲我道:“芜城,过来,跟哥哥走。”
我躲在萧闲身后,探出头来:“哥,我们回家罢。”
萧闲不语,半晌,他回过身,揉揉我的发顶:“小夏,跟哥哥回去罢。西陵我们守得住的——决不会让那些小人得逞。”
他就这么放我走了?那我就真的……哥哥方才浮现的笑容不太对头,他为什么不立即答应我带我回家?
他说过要害望舒。哥哥,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萧闲……”我扯扯他的衣角。他温声道:“快走呀。”
“我跟你去救望舒,快!”我在他背后小声说。
乌云渐渐淹没了星月,风卷得酒旗飒飒作响,他弹了个响指,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墙挡在我们和哥哥之间。他拉我上马车,随手捻了路旁一株寒芒,几下折出一只小马,喊声:“见!”高头大马嘶鸣,缰绳套在马头上,我身体向后一颠,马车绝尘而去。
难道,楚国的巫师,可以控制火?
一滴,两滴,无数滴雨从天空坠落,打在车篷上,我掀帘:“萧闲,你放的火会烧掉沿路商铺的。”
他发出一声轻笑:“你真不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放心!我早已看过,今晚暴雨倾盆。”
电闪雷鸣,我蜷缩在车斗里,看暴雨把萧闲的衣服打湿,他的长发淋漓地向下滴水,象牙簪松松垮垮,摇摇欲坠。
哥哥在郢都有房子住吗?他一定生我的气了……等着萧闲送我回去的时候,叫上他一起。
“小夏,你疯了么?快给我回车里去!”萧闲把车驾得飞快,他操控缰绳的小臂强健有力。
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你的头发散了,看不清道路,我给你绑起来。”说着就抽下他的发簪,用外衣给他把头发擦干了水,撕下一条儿车帷帐,以手指为梳,简单地划了几下,捧起他重达好几斤的齐腰长发,盘在他头顶上。
这下可好,我身上一点干燥的地方都没了,冷得瑟瑟发抖。还好,车里温暖极了,衣服上的水分渐渐蒸发,如同在阳光下一样。雨声渐渐小了。树林的气息涌进车斗,我合上了眼帘。
“傻丫头,我是荆楚巫族的大巫师啊,可以驾驭火焰,哪里会怕这和风细雨?你呀,白白可惜了我精挑细选的海棠曲裾裙……”
梦里传来他风一样的声音,很是熟悉,似乎这声音我已在心里回味了千遍。
梦醒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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